恩断义绝,仇深似海。
他令她沦落至此,他也为她受尽苦难。他使她倍受折磨。他也因她伤痕遍体。
一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水忘忧却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得知云凤弦的真识性别之后,仍然替她隐瞒至今,就连水柔国的太后,他都不曾说起过这个真相。若是这个真相暴露在人世间,那云凤弦可还有生还的机会……水忘忧只知道,他对云凤弦已经下不了毒手,他可以逼她,可以对她下毒,却不能把这个惊天秘密说出口。
或者,在那个看似轻浅的亲吻中,他水忘忧已经不能对云凤弦做出如此毒辣的事情。如今,水柔国的皇帝,却让人告诉他,一切地一切只是出于他的私念,并没有什么让水柔国上下值得研究的深意,他除了冷笑,也只能冷笑……强国易求,强主难寻……
“妳是不是每隔两日就要入宫,为云凤弦献舞?”
水碧凝一怔,方道:“是。不过,炎烈国的皇宫高手遍布,防卫森严。我虽时常入宫,但除了规定的略线,轻易也不能乱走一步,实在没有任何可以把人掳出来的机会。”
“后天,我代妳入宫。”水忘忧语气轻松平淡,仿似闲话家常一般。
苏碧凝却是心间一凛:“水公子,皇上已经传令……”
“妳放心,我不会令妳为难,我只是去见见她而已,并无违背皇上旨意的意思。既然皇上关心体贴,让我放下一切,回国养伤,我自是要回去的。”水忘忧的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孤度:“我也该回去,问问皇上,有多重大的一个私人问题,值得我水柔国在风灵国的暗棋尽失,精英皆丧,白白便宜给炎烈国,一个这么重要的筹码。”
他一点也不曾掩饰语气中的森冷杀气,苏碧凝只觉惊心动魄:“水……水公子……那……那毕竟……是皇上。”
水忘忧冷笑:“那又如何?只怕他自己都还不记得,他是我水柔国的皇帝。”
苏碧凝想要努力劝几句,但生平从不曾见,在最大逆境中,也笑意从容的水忘忧,动怒至此,只觉手脚冰凉,舌头打结,就是想说话,也胆怯心虚不敢言。她努力想看清水忘忧的表情,可是黑暗中却一无所获,只听得清清冷冷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令她无由地全身发寒,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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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京郊三十里处,大队人马,旗杖鲜明,在官道上徐徐而行。
最精锐的炎烈国军队,团团围绕,小心地保护着由三百人组成的风灵使臣团。而高路马上,负责指挥军队,并陪同风灵使臣的,正是将云凤弦擒获的燕将天。
严恕宽做为正使,却似乎心情并不愉快,也一点不想强装愉快,一路行来,对于燕将天的殷勤问候,从来只是淡淡点头应付。
倒是做为副使,以及随护武官的莫火离和燕将天有说有笑,交谈甚为愉快。这一路相伴而来,燕将天为他们指点山水,讲解炎烈国风土人情,莫火离报以看似无比真诚的道谢,闲时也讲些风灵国逸事,二人看来倒似十分投缘一般。谁能看得出,这是一对彼此交锋数十次,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死对头。
相比上位者莫火离的灵活交际手腕,对士兵不可能要求太高,所以随行一干明月关军士,几乎人人都对燕将天怒目而视,个个做出恨不得吃人肉、喝人血的表情。虽然四周围满炎烈国的军队,虽然料到他们不敢造次,但是每天被这样过份热情的目光洗礼,还要带着笑容同两位大差官员说说笑笑,对于人类精神来说,可真不是一般的考验,就算是燕将天,也常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侯,猛擦一把大冷天冒出来的汗水,暗中哀叹自家皇上分配下来的好差事。
眼见京城快到,自己的责任就快卸下来了,燕将天只觉心头一派轻松,真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城去才好。
在笑声中,前进的队伍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可以看到前方如云伞盖,接天仪仗,隔得老远,迎宾的礼乐声,已遥遥传至。
莫火离与严恕宽不觉又互望一眼,淡淡的眼神交递中,已交换了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
“炎烈国的人的表面功夫做得倒真是十足,就不知道,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举行朝会,让我们呈上国书,还是由炎烈皇帝先私下接见我们?”
“不管是公开见,还是私下见,我们的国书,想必会让炎烈国皇帝大吃一惊的。”
严恕宽几不可为人所察地冷冷一笑。
“风灵国的使臣巳经到了京城,临三殿下令奴才来转告这个好消息,请凤翔公子和凤夫人耐心等待,相信近日必有转机。”
云凤弦平静地点点头,也看不出什么欢喜之色来。
古奕霖淡淡笑道:“我们知道了,你们去吧!”
两名传话太监,施礼告退,退出云居老远,方才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临三殿下为了他们,连心都操碎了。他们倒是好,一个谢字也没有。”
“说是贵人,可是又被皇上关起来;闹出那么大的事,说是罪人,云居这里的下人却一个也不许怠慢。听说上一批人,就是因为服侍不力,全被打死了。”
“听说没死,不过,也打成了半死。管他死没死。反正这两人吓坏了,听说在云居里,连话都不敢再和下人说一句,能避人就避人。云居仆从如云,却总被勒令躲得远远的。”
“这日子过得,可比坐牢还惨。”
“说他们惨,也有他们洒脱的地方,记得刚才接见我们吗,那两人桌子底下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不松开,真当我们是瞎子呢!”云居外,仅二人可闻的嘀咕声,渐渐远去。
云居里,古奕霖低声道:“小叔有经天纬地之才。既然派了人来,必有用意,或者真有巧计,助我们脱困呢!”
云凤弦微微一笑,算作认可。只是她笑容虽极力欢喜,却终究有些无力。
古奕霖心头一阵伤楚,难过得说不出话。自云凤弦被卫靖临救回来,他在她晕迷后,守护在床前,直到她醒来。他们之间,既没有诉过苦,也没有问过苦。他没有问云凤弦,那些黑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是因何而来。
云凤弦也不问他,那段为她而日日忧急的岁月是如何熬的,那因为内伤不调,气息不顺,而时时过份煞白,或过于潮红的脸色到底为何而生。不问,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有的伤口太深,有的痛楚太重,以至于害怕去碰触,只好强作漠然,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是,双方谁也骗不过谁。总是隐约颤抖着,不肯放开他手的云凤弦,夜晚必要点了满室烛火,才能安睡的云凤弦,稍有动静,就会满身大汗醒来的云凤弦。以及每一个夜晚,惊醒之后,都可以看到的那双忧愁焦虑的美丽眸子。
多少个夜晚,他都不能入睡,必得在装睡哄她入眠之后,才悄悄睁开眼,痴痴望着她,直到这时,才能够确认,她回来了,直到这时,才敢这样不错眼地凝视她,唯恐再次失去她。
云凤弦从不曾说,若不是因为古奕霖,她不会在黑暗中疯狂得那么快。古奕霖从来不提,为了云凤弦,他多少回疯狂般试图与最强大的敌手拚命。
古奕霖不会说,他是怎样在万般无奈后,求卫靖临不要把云凤弦一个人留在黑暗中。云凤弦也不会说,她在得到慰藉之后又是如何竭力推开,请求卫靖临去劝解随时会被焦虑折磨至发疯的古奕霖。
曾发生的点点滴滴,谁也不曾忘怀,只是谁也不敢提起。卫靖临一次也没有来看他们,他们也没有对人言及安乐。前方明明摆开狰狞的陷阱,当事的三人,谁也不想认命,谁也不愿屈从,那样竭力地挣扎、无力地抗争,心头却分明知道,逃不脱,避不去,已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对云凤弦来说,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一种亏负,对于古奕霖来说,无论云凤弦作何选择,他都已经没了立场去赞同,或阻拦。于是,即使是最恩爱的夫妻之间,也只剩下了强颜欢笑之后的沉默。即使他们在最后也不肯放开彼此的手,却终究连最简单的谈话,也都有了顾忌。
“是我的错,也许,从明月关一役开始,我的决定,就是最天真、最可笑,是疯狂的错误。”闭上眼,云凤弦终于叫出一次心声。在黑牢之中,她有多少次自嘲自讽自疯狂,纵然被卫靖临的关怀救醒,但那曾经萌生的阴冷念头,却还是牢牢扎在心间,再也不肯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