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北岸,由海岸至山顶,街道堆叠而上:最下一级为港岛的埠头及商务区,有如广州一般市肆繁华,人烟稠密,几乎都是华人开办的商店;往上便是政府机关和公园的所在,街道规划整齐,西式建筑林立;半山是富有华人居住区,处处可见风格独特的别墅群;山顶仅限港英白人居住,有电车可以通达。
半山区,几幢中西合璧的红色群楼在树林中若隐若现,山下是一条绵延的海岸线。明毓站在窗前眺望冬季的海港,身旁站了抱着洋娃娃的小宝。海湾里轮船游弋,碧波荡漾,一群海鸥飞过蓝天。“小宝,你看,好多海鸥!”明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数着玻璃窗上海鸥的影子,“一、二、三、四、五……”小宝张大了眼睛,粉粉的嘴唇嘟了嘟,好象也在跟着明毓数起了海鸥,手里的洋娃娃倒拖在地上。
数着数着,明毓忽然停了下来,她趴在窗户上,眼睛贴近了玻璃,自言自语地说:“咦,谁来了?”几辆黑色的林肯车正顺着山道浩浩荡荡向这里驶来。她马上转身往楼下跑去,边跑边喊:“妈——有客人来了!”小宝慢慢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楼梯口,把洋娃娃搂在怀里,缓缓地坐在了地板上。
刚才刘妈见明毓带着小宝一块儿看风景,想起二姨太约好了一位洋医生,一会儿就要带小宝出门,便揪了空回房取小宝的外套。转头看到明毓独自跑下楼,她加紧两步回到房间,见小宝坐在地上,马上抱起他心疼地说:“小宝少爷,小姐跑得太快了是不是。”小宝点了点头,把胸前的洋娃娃搂得更紧。
离苏家不远处有几幢白色古希腊风格的别墅,住在里面的是一户江姓人家。江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时不时都会来苏家串串门,二姨太与她极为熟络。江太太知道二姨太喜欢花草,早几天特地让人送来了一株花色极美的英国玫瑰,品种十分珍稀,她每天都要细心打理一遍。明毓跑到楼下花园里,她手里拿着一个喷壶,正在待弄着玫瑰的叶子。
“妈,有客人来了!”明毓象只小鹿一样飞奔到她身边叫道。
二姨太见她喘息未定,轻声责怪:“明毓,你已经长大了,妈说过多少次,要注意自己的仪态。”明毓心知自己又忘了母亲的教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还是有些急不可耐地说:“妈,我看到有许多车正往咱们这儿来。”
二姨太一听,也无心再与她计较,“是嘛!谁会这么早?”她把喷壶交给花匠贵叔,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一只画眉飞近花盆,不停地啄着叶子上滴下来的水珠。二姨太轻轻揽过明毓道:“我们回客厅看看。”
门铃响了,门童打开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在他身后有一位身穿西装,打着领结的绅士和十几位手捧礼盒的下人。“先生,请问您找谁?”门童彬彬有礼地问。管家递上手中的名片答道:“麻烦通传一声,就说唐家二少爷求见。”
门童拿着名片交给二姨太,二姨太一看,欣喜地说:“原来是七少爷的哥哥,不知他来所为何事,快请!”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摆满了红艳艳的礼盒,映衬得四处喜气洋洋。二姨太拿过宗管家手中婉颐的庚贴,交予唐家二少爷;唐容智也把手中七少爷的庚贴递给了二姨太。明毓非常好奇,拉了拉宗管家的衣襟低声问:“管家,这是做什么?”宗管家耐心答道:“小姐,这是婚嫁六礼中的第一礼——交换庚贴,是为订亲,这在世家联姻中是不能马虎的。”“是这样!”明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容智此次来香港,除了谈生意上的事,他还受唐家委托,专程来苏府替七少爷完成求婚之礼。换过庚贴,唐容智笑着对二姨太说:“苏夫人,七弟与婉颐小姐订婚之礼总算完满,我对当家的也有了一个交待。单等择下良辰吉日,唐家便来迎娶小姐。”
二姨太自是十分高兴,“想不到唐家礼数如此周全,苏家举家远在香港,你们还特意遵循古礼给苏家下龙凤贴,这可真是婉颐之幸!苏家之幸!”
唐容智见二姨太如此谦谨,忙道:“苏夫人,苏家是岭南名门,唐家自是不敢怠慢婉颐小姐。喜事中虽有一些遗憾,但总算是佳缘天成。”
二姨太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声:“老爷故去,苏家老老小小都指望着婉颐。这次她一个人留在广州,幸好还有七少爷的照应。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婉颐给个消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婉颐穿着一件朴素的棉袍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书。她从六横路的家搬了出来,秘密迁到黄沙路这间小公寓里。带了葵叔、迎霜和小粽三人,留下洪伯在苏府看家。
恍然间,眼前有人影走过,她头也不抬地问:“迎霜,你还没哭完?”
先前婉颐让迎霜找一把剪刀,她还以为小姐想做些女红打发时间,谁知道一转身,婉颐手起剪下,一头长发便飘落在地板上,她连忙阻止,已是来不及。想起苏府的繁华就如这断发飘零,迎霜不由得一阵心酸,无力地蹲在地板上捧着断发不停地掉眼泪。婉颐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地去了客厅看书。
迎霜眼中泪痕未消,气鼓鼓地站在她面前,“小姐,咱们从苏府搬出来就好了,您干嘛还要不声不响把头发给剪了!”
婉颐又气又好笑,把书搁在膝上缓缓地说:“头发剪了还会再长回来,至于这么伤心吗?再说了,你看现如今的姑娘都流行短发,你还不让我赶个时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爷太太都最爱小姐的长发,您怎么能说剪就剪!”迎霜还是有些不忿气。
“老爷太太!”婉颐心如刀绞,久久未能平静。好一会儿,她和颜悦色地道:“咱们是出来避祸,不是出来踏青,看看这四周围,尽是小家碧玉,哪有世家小姐。剪了头发我也是苏婉颐,又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快把眼泪擦了去,我没有白蛇娘子的法术,你这水漫金山的,让我往哪儿躲。”
迎霜被她隐忍却风趣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小姐真是欺负人,我怎么说都说不过。”
婉颐微微一笑,把书拿开站了起来,“如今也只有我们这四个人,咱们也得过普通人过的日子。天不早了,该做饭了,咱们去集市看看。”
“什么?小姐,您说笑吧,怎么能让您去买菜!这要让七少爷知道了还了得,您的安危可牵着不止一个人呢!”迎霜连连摇头。
婉颐正色道:“傻丫头,我要整天呆在这儿,和坐牢有什么区别。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搬出苏府,任谁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见迎霜还在犹豫,婉颐走进厨房拿了一把雨伞,走出来打开门调皮地说:“迎霜大管家,可以出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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