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老太君的手颤抖着,声音远比手抖得厉害多了,“将这位公子……请到府里来。”
林掌柜走南闯北多年,方定居在青州,做起了国公府铺面的大掌柜,对这四国之内的风土人情,亦是颇有了解。他晓得老太君娘家姓姜,吴王姜太的麒麟姜,如今见了这如假包换的无眼金麒麟,如何敢怠慢?听了老太君吩咐,连忙躬身退下,去寻那公子去了。
可是林掌柜甫到店里,见着除了两个伙计,四下无人,急忙问起那公子下落。
伙计坦言道,“方才那公子瞧着大掌柜左右不来,便说要出去转转,他与那仆从几个,瞧着是往东街木器巷中去了。”
“木器巷?”林掌柜眼珠子转了转,“那不是府里头大奶奶娘家的店面呢?”
伙计急忙应是,“年前那整条街的木器店都让大奶奶娘家三爷盘了下来,掌柜的说的是,要不咱几个,赶忙将那公子请回来?”
林掌柜摆了摆手,心中虽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那不是我等碰的起的贵人,若是服侍不好,没来由惹得一身骚。”他心中合计着,“你们回府里通传一下,就说那公子去东街木器巷中了,另找人特特通知大奶奶一声,若是那大奶奶知道厉害,便该告诉她的兄弟姊妹,这贵客在木器巷中,瞧上了什么,只管拿走便是。”
如是说完,两个伙计便各自出去行事了。林掌柜甫才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心想,“头回见府里的大奶奶,模样却是不错的。老太君舍了姜氏的女眷却偏将她塞进国公府来,还是许给国公爷,那么她兄弟的作用必是比姜氏的小姐要来的重要的多。”
林掌柜思虑再三,终还是决定亲自往木器巷去一趟,“不去也得去,怠慢了贵客,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
伙计正在前头招呼客人,瞥见秀儿站在后面,脸上挂了笑。这伙计是秀儿府里厨娘茱萸的兄长,茱萸娘家姓张,每个兄弟姊妹都冠了个草儿,药儿的名字,他兄长便是如此,唤作榆钱。
“爷,这公子瞧上了三爷新出的弓弩,说要订上百十副的。”
“喔?”秀儿打量着这两人,站着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量不高,却生的壮实的很,一身短打几乎包裹不住浑身的遒劲肌肉,任谁瞧着他,都知道他是个习武之人。那坐着的男子,则显然斯文了许多,亦是一身骑马服打扮,不若时下男子兴穿长袍,他黑发束起,麦色肌肤,眼睛狭长,鼻梁高耸,唇色暗紫,手上端着把牛筋弓,正在细细打量,虎口俱是老茧,身无长物,连个随身的玉器配件都瞧不见。
“此物到底是个兵器,”秀儿缓缓道,“您要买一副,两副的尚可,买的多了……恐军器铺也不会让您带出城去。”
站着的男子听见秀儿说话,立刻道,“那便将图纸卖给我们。”
言毕,他解下腰间钱袋,抛扔在桌上,袋口敞开,伙计榆钱两颗眼乌子简直要掉在地上了。那钱袋瞧着极不起眼,却装着一满兜的金叶子,叶子脉络清晰,栩栩如生,便是当下抛扔在地上,别人管教以为,这是什么金树银枝落下来的。
“这……”秀儿含笑,将钱袋子往那坐着的男子身前推了推。
“你们若是喜爱手上的两张弓弩,我为我兄长做个人情,送给你们便也罢了。”她继续道,“可是这百十张的弓弩,我们概不出售。而这图纸,也绝不会给你们。”
坐着的男子闻言笑道,“你将弓弩赠与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家中的工匠便不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弓弩?”
秀儿心中早已晓得这二人大致来历,却不急着点破。
“先秦时候,名匠桑珠所制断琴宝剑,不过是寻常剑器而已,你瞧着这数百年来,谁人造出过可堪其右的东西?”她笑了笑,“公子是识货之人,这弓弩在匠不在图,你不晓得?”
男子听言,不怒返笑。
“阿二,快将你的金叶子收起来,莫要让这位……小兄弟捡了笑话去。”
秀儿足下动了动,坐在他身边。
“榆钱,看茶。”
那阿二仍旧站着,不舍手里一张弓弩。
“公子是个聪明人。想来我二人的来历,你都清楚地很了?”
秀儿开门见山,并不与他藏着掖着的,“中土四国之中,唯独吴国有这金叶作货币,二位想是来青州不久,还没来得及在盛宝钱庄,将这金叶子换做通兑银票。”
阿二手上弓弩顿了顿,瞧了秀儿一副好整以暇的面孔,突然凶恶起来,“你若是对我家主子不利……当心小子人头。”
他这么说着,榆钱方把热茶呈上来,听见阿二出言威胁,便有些不高兴了,“你这大黑牛!我家爷刚把弓弩送给你们,不谢便也罢了,却还要威胁他身家性命……甭管你们哪儿来的,做人也没得这么个道理!”
“我若是要对你家主子不利,你们二人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不成?公子在吴国是那手眼通天的人物,不要忘了,你们如今踩在大雍的地盘儿上,在青州府内。在这‘松石木器店’里头。”
坐下男子又笑了笑,如同深秋时节簌簌枫林,又如艳阳十里,说不出的阳光灿烂。
“小兄弟见怪莫怪,阿二乃是我国枫林勇士。”
榆钱在旁小心觑着,听言心中不屑,“原是吴蛮子,亏得爷对他们这等客气。”
二人正说着话,那林掌柜忽然出现,见着林掌柜,坐下男子神色微变。秀儿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微妙表情,与那林掌柜毕恭毕敬的态度,联系到林掌柜的出身,与他和国公府之间的紧密联系,眨眼间,几乎已经确定了面前主仆二人的身份。
……
晚宴之上的顾玉儿,亦是刚刚晓得了这二人的身份。又听闻林掌柜言说秀儿送了他们一对弓弩,心中本也得意,可是瞧着那阿二一副黑脸,这得意神色怎么也上不了脸。
陈峥旁边的罗敢心里却画了魂儿,“姜太年迈,国务均有储君协理,俨然已是未登基的吴王,如今内战刚歇,这皇孙不去西京城中,也不去琼阳宫中,到这青州是做什么?”
这坐着的青年男子,如今二十三岁,乃是吴国储君长子,姜源。而他身边侍从,乃是吴国的枫林勇士之首,无名无姓,由林间山豹哺育长大,在储君坐下威羽卫述职,人称阿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