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回来了。”她正梳妆,见我回来,转头而笑,“那男子可入还眼?”
“瞧你,说什么呢,今日为何不出去会客?”
她侧着身子,手衬香腮,定定地看着我:“有姐姐一人就可,我出去就只是做个陪衬,我才不去呢。姐姐,你比我聪明呢,这事你看不明白么,父亲的用意跃然纸上呢。”
“那你的意思是父亲有意做媒?”我倒是呆滞了片刻,无需这样急吧。父亲是怕秀女之选么?
“是啊,他如此年轻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与林家更是门当户对,亦或许父亲有他自己的安排用意。”
“那也是世袭的,身无寸功。且他应有他自己心仪的女子。”我说道,心中却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那姐姐你呢,是否动心,面对那样一个男子?”她偏着头问我。
“你说到哪里去了,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必要求一位心爱之人。若不是,哪怕他是天潢贵胄,我也断然不会入门的。”
见她久久不说话,我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石榴花,竟全开了。那样的洋洋洒洒,似火一般在窗外燃烧着。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感觉。
我与娉婷有着相似的容貌,性情却不同。她是最爱这石榴花的。虽说她并非温婉娴静之人,可这烈火般的性子是完全沾不到边的。可是,她却独爱此花,这样至纯之花。
“你极爱此花,可你的性子却不似这般炽烈。”我淡淡的说了句。难得的安静。
“性子难道也要是看这个而定的么?”(注:这一句改自《宝珠鬼话》)她顿了顿,鲜有的温柔,还有一丝的多愁善感。随即拨了拨头上的珠翠,在这一刻,透着外头火似的的色,像镀了层金似的,十分特别。
“那要不然呢?”觉得这话好笑,却又着实笑不出来。
“那么,姐姐可曾想过入宫?”这一句话倒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题不答意的,皆又犯了家中忌讳。
“娉婷,”我想了许久,平静了一会才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些呢。家中可忌讳着这些呢。且后宫险恶,勾心斗角。皇上有三宫六院,三宫六院有佳丽三千,佳丽三千有心计无数。我们虽注定要被明珠暗投,可我们不必受那些共侍一夫的委屈。我们还可以在世间大好男儿中选一位和自己两情相悦,愿意相濡以沫的人。而进宫后,你要面对的是斗不完的女人。岂不是累得慌么。就算坐上了至高无上的正宫之位,那又如何?母仪天下么,这不过是打发了正宫娘娘内心的空虚和怨怼吧。”
“姐姐,我不过是说说罢了。而且,姐姐看得比我透呢。她走到我身边,亲呢的搂着我,我也不觉矫情。继而点点她的脸:“若这话被父亲听见了,他必要生气。”
“他才不会呢。”她不以为然,依然笑眼盈盈。
“你倒有自信,说说为什么。这我可不明白了,还请娉婷小姐赐教。”我向她福了个常礼,因此她笑得更欢。
“因为我不会像对姐姐一样对父亲说呀。”她抚了抚衣袖,笑颜比这夏日里的高阳更灿烂。
衣袖翻飘,透出一股子浓浓的花香。笑靥红妆,暗香浮动,唇角轻扬隐着花香,人面更胜这鲜艳明媚的花。果真了,这容颜,就是女人最大的资本。
“姐姐在想些什么?”见我不说话,她再道,“姐姐,不如我们去‘清安庙’求支签吧。反正成日里腻在家里,我都快闷得成仙了。”
“也可。今早你就去向父亲说了此事,莫不是你要求姻缘?难得父亲应允呢。想来父亲和我想去一块了呢。”我含着笑意,就想看她憋红了脸的样子。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就涨红了脸,越看越觉她是个美人坯子。
“姐姐怎这样嘴坏!”瞧她憋了半天,竟只憋出了这几句话。我见她脸色酡红,更觉好笑。
“好了。不与你闹了,若你还想趁着日头未毒之时出门,那就快去打扮吧。”
见她转了一圈,笑着说:“姐姐,你瞧。我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最爱看她衣饰翻飞的样子,就如天人那般。不染世间俗气。
“那便走吧。还得早些回来。如婳,拿吧合扇来,如今日头渐毒了。怕会晒着,温言,你再去拿些精油来,既可清凉些,也能少招些蚊虫来。”
“姐姐不梳妆么?”见我不作声,她倒也不是很着急。
“就这样吧。林大美人,可否出门了?”我换了个腔调,毕恭毕敬的样子。
“姐姐就爱取笑我。我与姐姐容貌相似,我若是美人,那姐姐不也是么。”
“瞧你这鬼机灵样,竟不知是与谁学来的。”她这张嘴我可是很怕的,拿她亦是无法。
她笑笑:“我与姐姐自是姐妹,性子自然像些呀。”虽则是同胞亲妹,到底比我小些,果真撒泼了起来,却也不失童真,未泯纯爱之心。
“看来还真得好好求支签,找个夫君来管束你这张利嘴才可。”
我适时地回敬了她一句,倒真是让她害羞了起来。
“姐姐就爱笑话我……我可不理了……”她可急的一溜烟就跑了。
倒是身旁的温言笑着说:“二小姐跑得可真快,一晃就没影了呢。”
“是啊,真不知她是传了谁的。温言,你与如婳不要跟着了,人多难免不便,何况她小孩子心性,你们跟去了又不知她要做什么了。”说完,含着笑意打发了如嬅和温言,便翩然出门。
金粉银漆下的庄严宝相。
心诚地跪在了金佛前,仅,闭了眼,未曾求签。耳边响起一阵清远的签声。
娉婷认真得很,应该在祈祷,或是在期待这支签吧。
而我,却只想,在佛前祈愿,为家人,为挚友为自己。
“信女一生只为三愿:一为家中亲朋福泽深厚,不求家财万贯,惟愿寿康永宁;其二为所交挚友皆能安康永乐,无一为前程,而弃眷友;其三,愿信女与妹妹皆得‘一心人’,执子之手,举案齐眉。不求此人天潢贵胄,惟愿其人以心相待,从无辜负。若能至此,信女此生便能无憾。”我心中亦感念,佛本慈悲,且我之心愿并非大志,应有幸得蒙上天眷顾恩赏吧。
“姐姐我求到了。是中上签,十六。”一声签落,又闻娉婷之语,我未睁眼,只微启双唇。
“那便给我吧。我亦想求一支。”话落时,只在耳际回旋着签与签碰撞之音。
“嗒。”签落,我俯身拾起。亦是中上签,二十。
那一日,若我未去,或许结局便不会那样凄婉,悲凉。娉婷亦不会抑郁而死,无尘亦不会早亡,哥哥亦不会不惜眼前人,执意娶年念芊。而我,亦不会进宫,身不由己的生活。可,若是能够预见,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若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也就不会学到命运教会我们的生死离别,悲欢离合。
若能预见,我们或许不会因为这些而伤怀,但是,我们却永不会再去经历到这些。更或许我们会因着别的事情别的人伤怀。这些都是我们能遇见,却不可预见的事。
“老婆婆,能为我们解支签么?”娉婷还处于微微兴起之时,言语很是温柔。
“诺。二位小姐请把签给老身吧。”娉婷将那支签交给她。待解签的老婆婆摸索了片刻,找出那支签所对的签文,看了许久才道:“小姐是有侯门之命啊。按着这签文上所书之语‘万里寻求却传宸’。这宸乃北斗七星所在,带着富贵与辉煌。再者,小姐应有两段佳缘,最后结局可能要小姐自己选择。不过,可惜……”老婆婆未说完却直摇头,实在是令人费解。
“可惜什么?”娉婷却耐不住性子,急急问着。
“小姐万事应看开些,放开些,而不能执恋,否则最后可能会一切尽失。执着往往是得不到天命的。”话至此处她便不再说了。
只把签文交给娉婷。娉婷看着签文,小声地诵读了起来。
“凌霄流云苦笑痴,为谁甘愿多年恨。
曲终人散随缘尽,自此相逢应不识。
纵使红颜不多时,残烛随月徒消瘦。
可怜姻缘无终定,万里寻求却传宸。”
“那么,我这支签呢?中上二十。”许久,老婆婆才找出那张签文,似是这支签极少有人求到似的。
“呀!这位小姐才是真正的贵人啊!”被那老婆婆这么一吓唬,我与娉婷都会过了神来。
“哎,怎么回事?什么叫做我姐姐才是真正的贵人?”
“这位小姐,我可不是胡说。这签文上交代了小姐所钟爱之人与钟爱小姐之人,且这两位必定都是权倾天下之人啊!此二人一与小姐相识于清荷,一与小姐相识于桃花。”
清荷?芙蓉!莫不是曲无尘?那么,桃花呢?我又还会遇见谁?有太多问题了,怎会如此,怎会?
“那,又为何说我是贵人?我怀了数个疑问,也迫不及待了。
“这签文上道得清清楚楚的。‘今生为谁谋天下,一笑烽火一笑痴’,或是‘几起几落终相顾,满身金玉终生权’中都是可看出的。小姐日后非富即贵,更有甚者天命所归也不在话下。”
“签文呢?给我瞧瞧。”权倾天下之人,除了王侯将相,便只有那掌管天下万人生死的皇上了。可我今生不管得幸于谁,也决计不可能是皇帝。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玉荷微露溢金塘,情至此处皆执恋。
今生为谁谋天下,一笑烽火一笑痴。
桃花夫人仍犹信,与子覯之琴音绝。
几起几落终相顾,满身金玉终生权。”
待失魂出庙,时值正午,日头渐毒。手中亦拽着湿透了的签文,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青灯古佛,渡岸之畔。那些被人传诵着的经文,流传千古。大概是可信的。那么,即便不为修来生,也应是为今生青灯古佛,渡岸之畔。那些被人传诵着的经文,流传千古。大概是可信的。那么,即便不为修来生,也应是为今生的相遇。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独留这一世哀戚,即使怨怼,或是慨叹,也是有着满腔留恋的。若是未曾相遇,仅陌人陌路陌言,那也只剩冷暖。
回过神来,觉着好玩的娉婷也不说话了。或是也随我一样静静想一想罢了。现下愈发闷热了,只没有如嬅和温言在近侧伺候而已。天气燥热,连人都不愿动弹了,这墙边的石榴花开得愈发精神。虽说这石榴花并不香,可因着这天气,我却侥幸闻出这么一丝清郁的暗香来。
人家常说,浮花浪蕊,那也应是在置身于花海之中才有此奇想吧。今日此时,这么一股子热气,倒让我真觉着置身于这么一片花海了。
“前头的人快让开些,马受惊了!”身后突兀地传出这么一句,好端端被人扰了兴致。
却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受惊之马已至身前。娉婷急着将我推开,这下我才醒觉了来。眼见着这马就要凌驾于她之上,我急得想上前把她拉回来,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所幸马车之主从车上跃下,接过娉婷抱着她就抓着身旁的一条粗布再次跃起,至此我便安心不少。
那一刻,白衣黑发净颜,抱着娉婷在暖风中缓缓穿过。说不清的干净美好,这样一片嘈杂的地方现下静的似乎只剩呼吸。他与娉婷就这样静静相视,身后便是偌大一株石榴花,这样一场相识,真是唯美至极。
暖风拂面,青丝倏地吹散,娉婷此刻有着那样一种温婉柔静的美好容颜。这样的场景,似乎应只出现在梦里,只有在梦里才会觉得真实存在。而此时此刻,这种相逢正真真实实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都不敢开口了,怕会打扰了这一幅纯美之景。
待到娉婷安然落地,我的心也不再那么恍然不安了。
“多谢公子舍身相救。”我于他行了一个礼,以示恩谢。
“不必,本就是我的马受了惊,平白让两位小姐受了如此惊吓,实在是我的不是。”他倒也有礼,一袭白衣,衬得出他的温文尔雅,临风玉树。
突然想起从前看到的诗经里的句子: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公子客气了。刚才还要多谢公子相救。”娉婷莞尔,也福了一个礼。
“现下正值中午,日头毒了。不然两位小姐,坐着我的马车回府吧。”
“这……”我觉着为难,犹豫着是否要上车。”
“小姐若信得过我,便不必客气。”他倒是随和,想是极通礼仪之人吧。眉眼庄肃,气质更是上佳。
“那,我们也不便推脱了,只送我们去上阳林府便可。”我牵着娉婷的手,扶她先上马车,继而转身又问道:“未曾知晓公子之名,还望告知。”
见他浅浅一笑,更显容和:“沈流云。”
“流云?是很温煦的名字啊,从容顺和的正是山巅之流云啊。”我一上车就听见娉婷小声说着,心里便有几分神会了。
“原来娉婷也有如此温柔之时啊?”我与她打着趣儿,望向窗外,光影绵长,恍惚迷离。“姐姐!”她涨红了脸,急急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叫他听见了,这多不好意思啊!”“若非有意,纵使我有这心思也无奈啊。”话至此处,蓦然间又想起那眉目如画的人道,“他亦是年少,韶华倾覆。”
我不知,我说的是曲无尘,还是沈流云了。如果,真如签文里所说,我是命里就已注定要执恋于他的。
可是,即使他再如何的韶华倾覆,也定不是与我。
我又何苦趟下这趟浑水呢?
可,若已经趟了怎么办?
若是有绝美的容颜,曾在年华里出现,从无忘怀该如何?风华之绝代,容颜之无双。今时今日,知晓了他人之心,自己才幡然领悟。可是,何以念念不忘?
娉婷也无话,待至府中。
或许感情即是仰慕缘分,羁绊自由。一切,谁又能将谁当真?又可为谁真的心疼?值得与否,都只在一念之间。地老天荒只是借口,人老珠黄才是事实。
“小姐可回来了,老爷正与曲将军说话呢。”如婳急着来打伞,并说起他这事,看来他今日且是不走了。
“还望沈公子入府一叙,我与姐姐都未曾客气,想来公子也不必客气。”娉婷先声夺人,倒是与我所想一样呢,相视一笑。
刚进庭前,父亲见着我们领着沈流云进府问道:“嫣然,这位是?”
“这位是沈流云沈公子,与他相遇,倒是说来话长了。”
“小姐可还记得在下么?”沉默良久,倒是见父亲身旁风姿俊逸的曲无尘开口。
“你,竟还在。”波澜不惊的回话,倒叫我顿时清醒,眼前的人,不只是曲无尘,还有他同样是风姿俊逸的世袭将军。
“日前夜赏玉荷,自是难忘。小姐见解更甚,仅想着,再邀一叙。”他,确实风雅,即便如此,那又怎样。不过是红尘轮回,无需计较罢了。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又可曾知晓,我独缺的,便是慨叹。”
“我想当着我姐姐之面,问问少将军,你难忘的究竟是人还是花呢?”我回头,见娉婷一脸笑容。
“二小姐见笑了。”他浅浅笑着,正如第一眼见到他那样。
“你又怎知我是二小姐呢?”娉婷的一个反问,到叫他笑容更甚。
“那么,二小姐又如何知晓我是曲无尘呢?”他回敬了娉婷一句,我想,若是真如签文里说的那样,我与他应不会是这样的吧。
“娉婷,别说了。”父亲趁着她还未开口,便说道,“都去正厅里坐着吧,哪有这么说话的理呢?”
见父亲开口,我与娉婷便都不再多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