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耳边络绎不绝，手心里传来的是如婳掌心的潮湿和温度。我知晓，她亦知晓这一刻，是我等了多久，筹谋了多久的。
“小姐，终究还是让我们等到了这么一天。”如婳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我明白。自此，在这深宫冷苑，要步步为营。尔虞我诈，你死我亡。
只是看开了，便不害怕了。毕竟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事，在这深深庭院，寂寥宫闱，还怕没人和你耍手段玩心计么。
“如婳，你怕么？我不能保证最后是否能保你一生平安，但是，我为了前事，必定许你我力所能及之事”，我细数这等悲戚，才发觉娉婷与我，娉婷与流云，我与无尘，已是隔着数个天涯海角了，遥不可及却不死心遥遥相望。“我今后，必待你如娉婷一般来看。宫内宫外，你便是我的妹妹了。”
我见她眼眶一红，含着泪用带有几分哽咽的语气来答我：“小姐，你不嫌弃奴婢，便是小姐予奴婢的恩赐了。”
“怎的不信么，还带着哭腔，让别人想着我是个不待见自己妹妹的妃嫔呢。那往后，我在宫中，岂不是树敌无数？还有谁，敢和我来往呢？”见我如此说，她微微一笑，泪眼婆娑，却更见风韵。许是，后宫里多少如花女子都比不得的呢。
“果真么？前路的艰辛，便由如婳来陪着小姐走。”我瞧着她，就想起了娉婷。不知她可还怨我。应该还是怨怼的吧。我怎能痴心妄想，换做是我，我又能有多少心胸来原谅至亲至爱的阻挠和纠葛？于娉婷如此，更何况是无尘。
一想起无尘，心中便涌出不可抑制的疼痛。多少的伤都翻涌而来，带着梦魇般的惧怖。无奈间黛眉紧蹙，心，便如刀绞。
“往后，便只有，我，和如婳了。”见我有心事，都不做声。这样甚好。能有时候让我与前尘之事有段告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前来跪迎皇上！”听到车下阵阵翻涌之声，我知道，不能再有回头之时。
“各位爱卿请起。今日有劳爱卿前来迎驾，朕，今日有三大喜。一为林家长子平定社稷之患，有功，特赐护国将军荣号；二为林大夫多年为朕殚心竭力，特晋为太尉，封已逝之妻为一品诰命夫人；三为林家长女，端惠淑婉，柔孝持恭，朕心甚喜。特封为婉仪，居于红鸾殿，封赏以夫人之仪。另，封次女林氏为郡主，赐号，怀柔。钦此。”
我坐在车里，听到玄真气势恢宏的封赏，心中不禁感叹。玄真，若你不对我这般便好了，否则，我最终该负我对无尘一片心还是该负你对我一片心？
“皇上如此重赏林家，实在是不合规矩。美女破舌，皇上请收回成命。”我在车里早已猜到会有忠臣良将的劝阻，所以只是淡然一笑。
这群傻子，为了铺平无尘的帝王之路，倒是少不得的。你们越是阻挠，皇上的威望越低，始终是对无尘有利的。
“林爱卿一家担的朕如此厚爱。众卿家不必再说。”隔着席帘，我知道玄真是铁了心的，不会再有变格。
“各位大人倘若都能如林太尉般为国解忧，林家为国多年殚心竭虑，那么何愁没有今日这样的封赏呢？”他轻笑出声，化了不少令人尴尬的气氛，“林家几世皆为国皇上赏赐林家，自是看中林家。若是各位大人能如林家一般，那么封赏也是不会缺了的。”无尘之言，字字入我心间。我想着，我为他违拗了父命，与娉婷至反目，进宫谋天下，我都不觉得后悔伤怀，这是命里就已注定的，我无法更改。但是，当我在这宫门前，再次听见无尘的几丝言语，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为何，为何我会如此难受？
那么，他呢？也如我一般么？还是说，我只是一枚棋子，只是于他妄想的江山有助益的一枚棋子？无法更改他的喜怒，我又是何苦？
“如婳，扶我下车。”我忍着心中翻涌起的难受，对着如婳轻轻的低喃。她也只是定定地望了我片刻，似乎是下了多大决定似的点点头。
“皇上不必为了我而与各位大臣心生隔阂，如此，叫我怎受得住？”我仍旧望着玄真，我亦是知晓，他们也看着我与玄真。瞬间，我瞥见无尘的脸，似乎也是忧伤万分。可，只那么一眼，就消失无影无踪。
“朕，心意已决。这，便是朕的林婉仪了。”他剑眉星目，转眼瞧我，带着少有的温柔笑貌。我已知晓，有生之年，再不会有除却玄真待我这般好的人了。
“微臣，恭贺皇上又得佳人之喜。”无尘笑道，带着心无所思的语气。
“无尘最得朕心。”玄真淡淡一笑，直视无尘。回首将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父亲，“林卿舍不得女儿了么，还是怕会让她跟着朕受委屈？”
“微臣不敢，如今即是成了宫中的娘娘，怎还会受苦？”父亲隐隐带着无奈与悲戚，或许是，父亲怕我，曾经他最是宠爱，最是骄傲的女儿，会步上以前他最是宠爱，最是骄傲的妹妹的前尘。
玄真听了后，开怀而笑：“那便接了这旨意吧。”
“诺。”父亲说出这个字时，我就下定决心，不管今后如何，决计不连累父亲！
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原是正门。只有皇后才得以正门之荣迎进宫中。玄真，你再如何待我，也不及无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你这是何苦，我多想这样问你，可是，我不能。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可我的心却丢在了无尘那里。
从此我的生死不在于你，而是无尘。他让我生我便生，他让我死我便死。
我还回首过，我亦看见无尘。他与我的眼对上的那一刻，我的泪便无法控制。
无尘无尘，我终究应了你之心。你赌的是一个江山，而我，为了你的江山，赌上的却是我的一生。你可知，自那一日起，你我终究是陌路天涯了。
你为江山舍弃我，我不怨怼你。江山若归你，美人自是有三千。只是，只是你的韶华终究倾覆了我的一生。无尘无尘，江山若得，你可还会记得我？
思及于此，我泪盈于睫。一如侯门深似海，无尘，你怎舍得？
“可是舍不得家人？”玄真温柔的问我，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便顺了他的话点点头。
“今后，在这宫中，我便是你的天，为你遮挡今世风雨。”我讶然，并不是因为他的信誓旦旦，而是他能放下君主的身份，以我来相称。
玄真，若真到江山易主那日，我必不让无尘伤你分毫。只因，你能以真心来待我。这是无尘所不能做到之事。
“臣妾，多谢皇上厚爱。”我只是感动玄真待我之心，却不能忘记无尘交待之事。于我，情义已是无意。
“在私下里，你只称我玄真便可。人前我是君王，人后我只是你的夫君，仅此而已。”玄真此话，倒叫我感动的一塌糊涂。若有天，他见到比我更好的女子，会不会承诺给她同我说的誓言？无尘，你会不会见到另一个像我像卿然的女子，也会把对我的情意对卿然的惦念全部给她呢？
我的多愁善感，我的伤春悲秋，在你眼里，会不会是平淡如水，风过影移？无尘无尘，我欠你一个江山，你却欠我一个永远，而我欠玄真的，是一片心。
“此处便是你的居所‘红鸾殿’，曾是林妃居所。今日，便赐予你。”我随着玄真绕过无数宫宇朱楼，才知晓，这是已逝的姑姑先前住所。
红鸾殿，曾是这宫中最奢华的宫殿。如今，竟是我的地方。
“如婳，你说我还会不会有以后？我为无尘进宫，是不是错了？”我如今，竟也不知该如何说，无尘，我有没有做错？
“小姐，如今万事皆已定，无法回头倒不如顺了自己从前的心意。”如婳微微一笑，脸上深沉，眼眸似水。
“不错，我总该为无尘做到我承诺过的事。不管是否错失，是否正确，都需要面对自己的心。如婳，你是知道的，我一定不会心软的，是不是？”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的容面，不觉泪如雨下。是谁曾允诺，给我一世宠爱，一生拥戴？你还记得么，无尘。
“林婉仪安好，这是分配在美人宫中的几位奴婢。分别是红衣，青衫，绮罗，锦帛，蓝袖，紫藝。另一批是锦瑟，锦素，锦合，锦如，锦澜，锦亭。”一个样貌端柔的女子进门来回报红鸾殿的人数，一袭青衫，水灵清丽，眉眼含笑，黛眉浅淡，朱唇轻扬，说不出的甜，说不出的媚。娇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甜而不骄，媚而不妗。
“怎的，我殿里会有这样多的人？”如此多的人，但是失了后宫里的规矩，始终于理不合。
“奴婢也不知。上头吩咐下来的，奴婢们只是照办罢了。”她静静想了一会儿，再开口，“似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也是从皇上身边的人那里听闻的。奴婢本名唤青鸢，原是仙音殿里的，今日被调了来，伺候婉仪。”
“那你便带着她们先下去吧，我还有些睡意。”如今，既已进宫，身家性命又有什么好怕的。“
诺。”说着，便带着一群人退下了。我才得以喘息，往后的日子，都要如此艰辛，可我，不觉得苦，是自己愿意的，所以不觉得艰辛。
刚入夜，华灯初上，玄真就来了。
“怎的睡下了，可是累了？”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理着我的发，眼眸温柔似一池静水。
“有些累了，但现在已好些了。怎这么早就来了，没有朝政上的事了么？”我在私下里，的确是不当他为皇上，我也不知为何会不自觉就这样。
见他迟迟不做声，我抬起头，直视玄真，他脸上变得没有表情。我才知道是我失言了。
“臣妾失言，妄议朝政之事，实属无心之失。”我急忙下床，准备行礼，前脚还未踏出，他就一把拉住我，低着头笑着，并未有之前微愠的神色。
“怎的，我只是想些事罢了，就让你吓成这样么。”玄真轻轻顺着我的发丝，低头含笑，转瞬又道，“人前我是皇上，人后我却是你的夫君，你在我面前谈论天下无妨。这天下，我可以许诺，给你一半。”
如此暖心的话，听着都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少有的温润，玄真，你说的是真的么？如果你真的可以给我一半，我可不可以给无尘，这样，我不欠他江山，也不欠你一片心。
可是我不敢问。问与不问，都是一番伤人心的话罢了。
“那是不是后宫所有的妃嫔都可以分到皇上的一半江山，那我，可以拿到多少？”我说这一句仿若玩笑的话，在我心里却是用了心去问的。玄真，你会不会像无尘一样失言，为这江山而弃我？
“那你可是吃醋不成，我答应你，自然就与你同享。”他轻轻笑了几声，接着就唤人传膳。
“臣妾不敢。”总归君臣有别，江山不管是无尘的还是玄真的，都不会有我的一半。
他陪我吃了晚膳，又去处理朝政琐事。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便也睡下了。卧在床榻上，月光轻浅，不是很明亮。想来今日后宫已是将我进宫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了，明日开始，万事皆是生死难定。
但是，只为了自己的心，我便不能够退却。
只为了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