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5月18日这一天,就在他即将心灰意冷之时,值班政府的一声十分平常的声音,把他从迷茫中惊醒。
“张人健,收拾行李。”这是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即使是投劳也是一种解脱,好过整天被圈在这么一个比猪圈还要小的地方。更何况是张人健这种情况。
张人健猛地跳下铺板,似乎连出号要报告的规矩都忘了。
“行李你不要了。”号里有人提醒说。
“还要那晦气的东西干什么?你们留着吧!”
“你还是拿出去吧,哪怕是烧了。也不能留这,这里有讲,说是行李留在这的人,还会再回来。”
“我才不信那套邪呢!”张人健几乎就是蹦着出去的。
等他被带到看守所大门边上那间办理手续的大房间时,看见那两个检察院的人,心里彻底放心了。
当他从看守所的侧门出来时,抬头看着那高墙电网,手持八V一式步枪的武警战士,心里真有种重生的感觉。
强烈的阳光直射进他的双眼,让他十分不适应,他第一次感觉到阳光是如此的耀眼、温暖。仿佛就象一个失明已久的盲人重见天日一般。他望着看守所门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犹如还处在梦境之中。
他惶惶忽忽地跟着那两个检察院的人上了车,又来到那间他被第一次带上手铐的办公室。直到他打电话把他妻子叫来,为他在取保候审的批准书上签字,他还没有缓过劲来。
他首先来到王申如家,王申如已经知道他今天会出来的消息。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桌菜肴。特别是老秦头的一句话,让他感慨万千。
“这小豆鼠子,回来了。检察院这帮废物,也就能抓象你这样的,那些大灰狼怎么就没人管了?象你这样的还是要以教育为主吗,这不是把你往邪道上赶吗!”
“你这一出事,老爷子也急坏了。在医院住院时正好碰上检察院的庞润环检察长,都问起你这事。他刚开始也是说顺嘴了,张口就是小豆鼠子,把庞检察长都造楞了。”王申如也跟着说道。
“老爷子,算你说对了。我这个小豆鼠子,早晚也有一天会变成大灰狼的。”
“你小豆鼠子可别往那道上赶,到时只怕是没人能救你了。”老秦头板着脸说。
在饭桌上大家看见张人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再看到他那以前近似肥胖的身体,现在都有点脱象的感觉,都不住地劝他慢点。但他似乎忍不住这种诱惑,尤其是在他本就无拘束的王申如家。
晚上张人健回到家,当他在自己家卫生间的淋浴头底下,让那热水尽情地冲刷着自己身上这五个月零四天的屈辱和积尘。这是他自进看守所起第一次接触到热水。哪怕是寒冷的三九里,他也只能用自来水管里冰冷刺骨的凉水,战战兢兢地在厕所里冲上几盆,每次在洗这种冷水浴时,他都要给自己鼓足的勇气,不能有一丝的懈怠,稍一犹豫,就很可能让他丧失这种勇气。
当他全身已经被这热气完全笼罩着的时候,耳边又想起了老秦头的话。自己真就是一小豆雏子,就凭自己为公司做得贡献,也足以得到那点酬金了。而那些整天慷国家之慨,满足自己私欲的人,却依然过的逍遥自在。难道这世界就是狼性的天下?想起王申如饭后跟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他坚信了这个道理。
他这次只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出来,并不是真正因为他的罪不够判,这一点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而是王申如托一位正找他换房的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的王刚,再通过王刚在找到他在检察院一位当副检察长的亲戚。在王申如用换房作为条件之后,王刚才答应出面帮这个忙的。因为王刚心里很清楚,就凭他现有的住房,绝对换不了胜利路的一套三居室。正好张人健在王申如手里还有一间单室,王申如把这间单室搭进去,废尽周折才圆了王刚住进胜利路的梦,那里的住房在当时的鞍山也算是一个高尚住宅区,基本上都是为当时援助鞍钢的前苏联专家修建的。自然王刚也想尽办法让张人健早日获得了自由。
热水对张人健大脑皮层在不断地加深刺激,让他逐渐有些亢奋,想起今天下午与二红的见面,他内心里怎么都有种愧疚的感觉。由于知道他妻子也在王申如家,二红没有上楼,而是先给王申如家打了个电话,约定她下班后,在王申如家不远处的一个道口见面。
当她骑着自行车过来时,张人健真就有种难以启口的感激之情。虽说最后没有借助她的力量,但她的这种精神已经让张人健觉得自己没有枉来这世上一回。望着她那红红的眼圈,张人健心里知道如果不是道上行人太多,她真就会扑进自己的怀里痛哭一番。张人健只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说。
“我这不好好的吗!你激动什么?”
“你还气我,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几乎每天我都守在王申如家等消息,人家叫人去问你有什么事,你还说不用。几次跟你妻子在一个桌上吃饭,我都问自己这叫什么事!我怎么就这么贱呀!”
“行了,别抱屈了。难道还得我给你磕个头,你才解气呀!”
“幸亏王申如把你给救出来了。否则就不是你磕头了,而是我磕头去求我父亲了。那时我看你出来后怎么收场。”她这句话还真就不假,如果是那样的话,张人健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不过她这次她还是很通情答理,知道张人健刚出来一定有不少事要办,也就没过多的纠缠着他,说了点安慰话就道别,骑上车子回家了。
但让张人健不敢相信的是,在他一再的追问下,王申如才告诉他关于吴瑶的事情。虽然他在看守所里也想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结果让他更是出乎意料。
“你今天刚出来,我真不想跟你说这事,吴瑶已经跟别人了。”王申如有点难以启齿地说。
“噢,这有什么,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只不过关心一下她的情况而已。”
“你知道她跟谁了吗?”
“这我到哪去猜呀!”
“你往身边里的人猜!”
张人健使劲转动大脑,也想不出身边能有什么人做出这种事情来。唯一的马宁,在他进看守所之前,已经有大半年不来往了。
“解德贺!”王申如不忍看他那苦思的样子,就告诉了他。
“这怎么可能呢?我真不敢相信。这也就是你说,换任何人我都得骂他。”
“我还能骗你吗!是,你刚进去那几天,那小姑娘还整天围着这些人哭哭涕涕地,求大家救你。后来也不知怎么,可能是解德贺就动了歪心,没出一个月就把她哄过去了。前几天听说,为了吴瑶,解德贺都离婚了。”
“这我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干这事呀!”
“别说你了,谁又能想得到呀!平时满嘴的哥们义气,关键时候给捅一刀子。但这么一整,他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彻底臭了。就连他们粮库跟他最好的几个哥们都互相告戒,以后千万得防着这小子点,没准哪一天自己遭难,也被他掏了地沟。”
“唉,这个世界真是没法看呀!不出这件事,谁又能看得透他呢?”
“行呀,你也算是个解脱,省得一天到晚被她折磨得够戗。好点对二红,比什么都强!”
“其实吴瑶跟任何人,我都不会有什么抱怨,只是这解德贺让我怎么都接受不了。不过,也无所谓,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随她去吧,但愿她能过得好就行。”
话虽这么说,但张人健的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虽说自己对于瑶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毕竟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感情也在逐渐堆积、沉淀,从对她无心,到关爱,甚至还有点迷恋。有一次,当自己跟她说马上就要身无分文了,她的一句话:不行,我到舞厅唱歌养活你,还真让他感动的差点流泪。现在只剩下在心口上插吧刀子往下滴血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他俩之间不会有结果,就象一根燃着的香烟,抽的时候感到无比的受用,但燃尽后,也只能是一点随风而去的灰。
虽说心里早有预感,但张人健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是以这样一种近似残酷的方式结束。看来这女大十八变也不光指模样,心也不例外。以后真就要少搭理这样的小丫头。
张人健就在这样一种茫然中洗完了他五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当他搂着自己妻子睡在席梦思床上时,心里还是由衷地发出感叹:还是家的感觉好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