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欣走后,我这才问孤竹道:“你在山上可有发现什么?”
孤竹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道:“我还找到了一小块布料的碎片。”
我仔细看了看那块沾满灰尘却依稀可见精美花纹的布料,道:“这是宫中禁卫的衣服,带走娘亲的人必是孟历无疑了。周雅欣的夫君在少府,本不该够得着禁卫那边的事。”
孤竹道:“所以,人就应该在少府若卢狱,这样她才能拿到那封信,也才会挑大白天去,晚上宫门关闭可就进出不易了。”
我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了娘亲所在的地方,心里反而更加忧心。如果孟历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就绝对不能等到姜国攻城的时候,到时候孟历必然会拿娘亲的性命来要挟云归和二哥,我必须在那之前救出娘亲。位于楚宫皇城中的若卢狱,岂是想进就进的,那是龙潭虎穴、刀山剑林。上一次逃离楚宫的情景又浮上心头,我知道只要进去就是九死一生,可是我还是非去不可。
孤竹轻轻地抱住我,道:“让我去,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我的心猛地一颤,打断他道:“不,孤竹,你不能去……”
剩下的话都被他的一个吻打断,他紧紧地抱住我,没有了一贯的温柔,这个吻那样霸道,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脑中的纷繁杂乱被他的吻变成了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放在了床上。
他离开我的唇,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有一滴眼泪滴落在我的眼睛里。他的声音很轻,像飘摇无依的羽毛一般,轻轻地扫过我的心:“长乐,是我说错了,我们一起去救你娘,好不好?”
我听他说一起去,不禁又温暖又伤心起来。我环住他的腰,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唇还是那样冰冷,仿佛带着悠然的檀香味,分明是那样清淡出尘的感觉,却让人熏然欲醉,如坠幻梦。这个吻缠绵许久,但他还是放开了我,只在我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然后侧身躺在了我的身边,紧紧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闭着眼听着孤竹的动静,过了很久等他终于睡着以后,我这才咬破指尖,用带着血的手指捏住了颈间的血影珠。影馨在室内弥漫开来,孤竹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放松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窗外的月光映上孤竹安睡的侧颜,仿佛温润的美玉一般,我用手指轻轻**他秀长的眉,他浓密的睫毛,终于忍不住轻轻吻上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嘴唇。然后我抱住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卯时刚过我便醒了,我走下床,梳洗易容,然后将颈间的血影珠小心地藏进领口里。
孟珂他以血换血,不仅救了我的性命,也将血影珠变成了我无坚不摧的武器,有了纯正的夷止族血统,我终于完全不用担心血影花的反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
可是,孟珂和我的孩子变成了曾经我使用它的代价,如今若我再用影华幻影杀人,又要用什么来作为代价呢?我将血影珠握在手里,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我将只用影馨,而不再使用影华幻影,因为我已经付不起代价了。
我走到门口,将手放在门栓上,却还是没有打开。心里也不知怎么了,猛地痛起来。我回身走到床前,轻轻地抱住了孤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让我再停留片刻吧,片刻就好。
我们相识十年,竟从未有过安宁的日子。前一半的时间,我们大都花在了旅途上,一起看过那么多的山光水色、人间烟火,却只是在蹉跎岁月,不曾发现彼此的心意。后一半的时间,我们也都花在了奔波辗转间,花在了和命运的抗争上,每一次短暂的安定之后,都是新一次的变故。而今夜,我这一去,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我听着他均匀的心跳,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可是纵使再恋恋不舍,也还是不得不离开。我坐起身,为孤竹盖好被子,又吻了吻他的唇,这才狠了心开门离去。
其实很多时候,那些看似毫无由来的悲伤,都是我们心里准确的预感。后来的十多年,每当我想起这个夜晚,都会泪流满面,后悔不曾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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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了周雅欣说的酒楼里,然后被带入了楼上的雅间,周雅欣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我换上她带来的一套侍女的衣裙,这才同她一起走出去。
我们从直城门进了宫,然后去了少府。一路上我本是十分担忧,害怕我们这样直接过去会被人发现,又怕周雅欣只是个女人,未必进得了少府官署。但周雅欣一脸淡定,略一疏通,便带我进了少府之中。想来他的父亲在相位十年,宫中各处自然是要给她面子的,倒是我白担心了。
我们刚进去,周雅欣的夫君便走了出来,当日的纨绔公子如今已经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人,他虽然一脸担忧焦急,却只能压着声音对周雅欣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周雅欣吹了吹杯子里的茶,道:“我来见那个犯人。”
“我的祖宗喂,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这可是陛下吩咐要好生看管的犯人,你不是不知道。你不都见了两次了吗?昨儿晚上才来过,今早又来做什么?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告诉你了,唉。”那男人急得在房间里乱转,转到我面前时恰好和我照面,他看了我一眼,对周雅欣道:“你什么时候换了贴身婢女了?这人我怎么没见过?”
周雅欣斜睨了他一眼:“我换个婢女还要和你说?”
那男人被噎了一句,大约自觉在一个下人面前失了面子,脸上虽然尴尬,却又不敢还嘴,只道:“自……自然不用。”
周雅欣失了耐性,没好气地道:“啰嗦什么,我就去看一眼,还能飞了不成?”
那男人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带我们悄悄去了狱中。
虽然是阳光极好的上午,狱中依旧幽深昏暗,散发着腐烂的臭味,似乎外界的光明和空气都和这里无缘。我跟在周雅欣的身后,在这样的昏暗中走了好久,这才来到尽头一间单独的牢房外。
隔着粗壮发黑的木栅栏,只见一个人蜷缩在墙角,脸朝着里面,只能看到散乱的发丝和瘦弱的背影。
我急忙走过去,扶住栅栏轻轻地唤了一声“娘亲”。
可是,角落的人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我又叫了两声,那背影依旧动也不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