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谁许长乐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因果全文阅读

我刚走进琴堂外面的院门,就看到放着花盆的架子倒在了门口。

我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内走去,只见孤竹一手捂住腹部斜靠着琴桌坐在地上,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他的对面站着季乔,那是季乔,却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乖巧腼腆的季乔,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雪亮的锋刃上罩着一张鲜血织就的网,他瞪着眼看着孤竹,双颊微红,大口地喘息着。

我双腿发软,跨进门内几乎是扑倒在孤竹身边。我挡在孤竹面前,轻轻地吸了口气,看着季乔问道:“为什么?我们救了你了性命,你却要来杀他。”

季乔并不看我,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地道:“谁需要你们来救?我只是在等着你们上钩罢了。”

原来,他不过是在演戏,若不是我和孤竹要离开,他只怕都不会急于下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单纯无害的表情骗过了我们整整一年,然后某一天突然眼神冰冷,拔刀相向,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又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从前这里一直有护卫暗中保护,但自从宣碧梧死后我就让他们离开了,此时孤竹已经受伤,我也无法阻拦季乔,只能先拖延时间稳住他,便假装不解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神情悲愤:“没有谁,是我自己,和天上的亡灵。”

我大概猜到了几分,但还是继续装傻:“我不明白。”

“他做过什么,你还假装不知道吗?我的父亲,他早起去上朝,然后就没有回来,因为他的马车跌进了城南的洛河里。大道那样的宽阔,即使马受惊,也不至于会直直地冲向河中。”说到这里,他转向了孤竹,“我的父亲也是新党的得力臂膀,所以罪太子就派你去杀了他,对吗?”

我能感受到孤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低着头,一只手捂住腰间的伤口,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对不起,季乔。”

季乔的脸颊上溅了几滴鲜血,让他稚嫩雪白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可怖。他用右手将刀举到面前,提高了音量道:“对不起?家破人亡,岂是你这一句话能够弥补的?”

孤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将我拉到他的身边。我正在担心他这一动,伤口又要流血了,却见季乔握着手中的匕首就向孤竹冲了过来。

在季乔动步的瞬间,孤竹就已经将我护在身后,也不见孤竹如何动作,冲到我们近前的季乔已经向后跌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过了片刻季乔才勉强撑着地面坐起来,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匕首却已经到了孤竹手上。

季乔微微低着头,用十分倔强的眼神看着孤竹,几乎是嘶吼着道:“一开始你是故意让我刺伤你的吧。你是不是以为,用那一刀就可以让我心软,就可以让我原谅你?”

孤竹将身体轻轻地靠在我的身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季乔道:“你想听整个故事吗?”

季乔一时间愣住了,沉默着喘息了片刻,这才沉下脸道:“好,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辩解什么?”

孤竹的声音低沉,不疾不徐:“那天和你父亲一起连着马车跌进湖里的还有一个女人,当年群芳楼的头牌祁如烟。”

刚听到这里,季乔已经忍不住直起身子大声辩解道:“你胡说!我父亲他怎么会狎妓,而且打捞上来的根本就没有女人的尸体。”

“因为,祁如烟本是渔家女出身。那天她上车之前,悄悄给马喂了一把能使其发狂的胡豆。”孤竹平静地看着季乔,但我能感觉到靠在肩膀上的重量正在慢慢增加,我知道他只是在强撑着,一旦让季乔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果不堪设想。我只能努力地维持原本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表情显得自然轻松一点。

季乔挤出一个轻蔑的笑来:“人既然是她杀的,那你为何要故意挨我一刀?”

孤竹继续道:“多年前,祁如烟因为她父亲死于一段冤案,家破人亡流落烟花。多年后,她终于遇到并认出了你的父亲。而我,是给她那把胡豆的人。”

季乔捂住肩头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心中信念崩塌的声音。

孤竹低声长叹,平静的嗓音里掺杂了一丝不忍:“季乔,今日我只能还你一刀,来日我也终会有我自己的因果。”

季乔没有说话,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却还是自己站稳了,低头看着孤竹,却没有说话,然后他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十四岁的少年,肩膀单薄瘦弱,身体微微摇晃着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却依旧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向着门外走去。

就在季乔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孤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向我倒过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肩上。我抱住他让他躺在我的腿上,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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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竹腰上挨的那一刀并未伤及要害,第二日白天就醒了过来。

他咽下我喂给他的药,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我无奈地道:“你就算要还他一刀,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的。”

他歉然道:“对不起,我当时没有防备,所以……”

我道:“你以前不都把剑放在腰里么,如今怎么拿出来了?你收在哪儿了?我必须帮你放回去。”

“呃,不用了,其实没有那么危险的……”

我故意恶狠狠地道:“不许犟嘴,这件事必须听我的。”

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其实……那把剑找不到了。”

我放下药碗看着他:“这个不好,再编个理由。”

他终于叹了口气,“那把剑已经断了。”

我奇怪地问:“难怪宣逸回来那次那么危险你都没有用。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平静地道:“在遇到上一个季乔的时候。”言罢反过来安慰我,“都过去了。”

可我还是顿时红了眼眶,竟然能够断了孤竹的软剑,也不知当时是怎样的危险,可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好个宣碧梧!

我这才明白她当日为何要揭露孤竹和宣恪的事,然后又任凭我将孤竹救出。因为一旦当年的事情暴露,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孤竹的性命,她是要让我们永远生活在这种无止无尽的恐惧和忧虑中。

被宣恪暗杀的那些旧党官员,必然还有家人在阜都,无论最后朝廷公开的案件真相是什么,他们的仇恨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宣泄的出口,又怎么会放过?可是这些人在暗孤竹在明,我们只能日日提心吊胆地生活,因为也许下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人就会在照面的瞬间拔刀相向。

看来,我们是真的该离开了,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冒出多少个季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