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和宣碧梧的婚礼那日,阜都几乎万人空巷,热闹盛大连城东这边都可以感受到。
前一晚就无法入眠,于是索信起来坐着,看着天光寸寸变得明亮。
年少时,我也曾无数次设想过我们婚礼时的情景,今日他定是一身玄色礼服,牵着倾国倾城的她,微笑着一步步前行,重复那些复杂繁琐的礼仪。他来姜国后一直都穿黑色,虽没了当年鲜衣怒马的明朗,但却显得格外稳重成熟,今日穿着婚礼吉服,必定是风仪严峻、英姿勃发,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将房间整理好,把唯一属于我的那张琴锁在了柜子里,然后走了出去。
六月的阳光刺目,将院中的紫藤花架罩在白色光芒,明晃晃的有些看不清。失去了花朵的花架,空留下稀疏的绿叶,和光秃秃的花穗。紫藤花期漫长,可以开三四个月,只是再漫长的花期,也终有凋零落尽的时候。
刚来阜都那日,云归牵着我的手从那片紫色烟霭中穿过的情景,仿佛还是昨日。一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穿过院子,去了书房那边。二哥昨日早上就去了云归那边,晚上也没有回来,书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我走进去,将一封信放在了书案上。
书房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云归的东西也还没有拿走,那日散落满地的纸张,已被收拾好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用镇纸压着。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是云归的笔迹,只写了一行小字——“相聚还离索”。这句话正合了此情此景,读来只觉得心中一痛。一滴泪落下,晕染了墨迹。
我将那张纸折好放在香囊中,然后骑马出了门。
我无法与他们当面道别,因为那样我也许就不舍得离开了。我其实没有那么坚强,哪怕曾经几经生死,但在爱情里我终究还只有十七岁。
因为庆贺这场婚礼,街市彻夜不闭,处处燃着花灯。我逆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向城外行去,最后终于停在了阜都城外,将那满城繁华都留在了背后。
几个月前,我从这里进去,以为自己将要迎来崭新的人生。
几个月后,我从这里离开,踏上一段未知的路途。
这一年我刚十七岁,是个连岁数的本身都是曼妙风情的年纪,本该待在深闺里绣花抚琴,而不是这样仓皇无依。不过,这其实是我后来生活的常态,只是此时尚不能知道罢了,这一生除了最初的十年和最后的十年,中间的岁月其实一直都在这样辗转中度过。
此时天上漫天繁星,星光下原野尽头的山峦只剩下黑沉沉的影子,像蛰伏的兽,而这只是九域无数山峦原野里微小的一部分,但我对于九域辽阔版图的印象,差不多都来源于书本枯燥的辞句和我贫乏的想象。
离开,是很早就下定决心的。
三年之后我会回到这里,回来等云归实践诺言,也陪着他和二哥实现心愿。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实现我自己的一个心愿。
我开始越来越无法确定未来的人生,我害怕我会迎来又一个七年的困守。而且我更加害怕楚姜之间的战火,那时我必将站在姜国的阵营里,见证六国中最强大的两个国家的对决,
所以,我要在战火波及整个九域之前,亲眼去看看云归曾说的“江山如画”。湖泊海洋,雪山草原,奇峰峡谷,我要亲眼去看看,让他沉醉的王域江山图上所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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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就在我想要挥鞭离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孤竹牵着马站在道旁,似乎已经等我很久了。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我恰好要出游,不知长乐是否愿意同行?”
我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孤竹曾经游历各国,真是最好的同伴了。
孤竹转身看向城内,道:“你再略等等。”他刚说完,我便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回头只见宣逸策马扬鞭从城内奔驰而来。
宣逸停在我们面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可赶上了。今日这样的日子,逃席可真不容易。”
我看着他俩,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今日走?”
宣逸一指孤竹,道:“他说的,他说你今日一定会从东门走,让我这个时辰来送行。”
我转向孤竹,他只是一笑。宣逸替他答道:“他猜的。”
我看着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醉酒而脸色泛红的宣逸道:“他猜的你也信。”说完又转向孤竹,“孤竹怎么知道这些?”
孤竹还是一笑,道:“他都告诉你了,我猜的。”
“孤竹妙算,佩服。”我无奈地摇摇头。
宣逸拿出酒杯递给我们,然后一边斟酒一边叹气道:“等你们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人畅快地喝酒了,唉。原本还有光弘,可是今日之后,我和他只怕再难一起喝酒了。他毕竟也姓郑。”
我想起那晚一起在碧影山喝酒时的情景,不禁暗暗叹气,那样的日子,只怕此后都不会再有了吧。
宣逸将酒杯递给我们,道:“我真羡慕你们。无奈身份所限,又牵挂亲人,一直无法像你们这般出游。此去路远,请多保重。”
他说羡慕我们,我却在心里感叹。我几乎亲族亡尽、流落他乡,如今半是出游半是逃离,而孤竹这样随性来去才更值得人羡慕。
举酒共饮,只觉得痛快非常。短短几月,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算人生乐事。
看着宣逸离去后,孤竹问我:“长乐可有想好去哪?”
我点点头,一手指向前方,道:“由此向东,就是千波湖,再继续向前,就是临海小城滨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