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娑伽与娘家人分别时又忍不住与司徒夫人抱着哭了一阵子。
“刚来长安的时候,即使舅舅舅妈对我极好,我也总觉得自己没了家,每日为自己的身世感到悲伤。”司徒娑伽越说哭得越伤心,“如今我一个人到了别人家,才知道以前身边有母亲和哥哥是多么幸福。我不愿让人瞧不起我们,只好步步小心,生怕出了一点儿错。这岂不就是老天怪我以前不懂得珍惜么?”
“我的儿,快别说这样的话儿了。”司徒夫人边替女儿擦眼泪自己边落泪,“以后二郎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虽说如此,母亲和你哥哥总是你的依赖,你出落得很好,别再为自己可怜了,啊?”
返程的时辰已到,秀心小声提醒司徒娑伽上轿舆。
司徒娑伽向母亲和舅舅行了礼,说道:“高府和郑国公府,不过就是城东城西的距离,无念真是太可笑了,还学起人家远嫁的姑娘那样哀伤起来。母亲可别跟着我伤心才是。”
说罢她坐上了轿舆,省亲队伍缓缓离开了高府,就像那日她出嫁一样,只是丈夫仍未归来,队伍的那一头没有人在等她。
回到郑国公府之后,还来不及休息,司徒娑伽就先到杨夫人房里请安,顺道把省亲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这才要回房里休息了。
走之前杨夫人叫住了她:“无念,我知道今日你辛苦了,可有件事还是得托你帮个忙。”
杨夫人的目光中似乎又紧张,又有兴奋。司徒娑伽看不出她想说什么。
“大郎房里有个侍妾叫做夕莲,不知你见过她没有?”杨夫人把一块新打的金锁交给司徒娑伽,“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孩子我们家的长孙。可大郎下个月就要娶妻了,我若是对夕莲太上心,新妇嫁过来会为难的。所以只好让你替我多关照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司徒娑伽将金锁收下,再三答应之后才带着阿蛮离开。
一路上司徒娑伽都在细细打量这个金锁,它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正面刻了四个字:永世安乐,背面则是百福图。
司徒娑伽问道:“阿蛮,你可见过这个夕莲?”
“我见过只见过三四面。小姐您应该也是见过的,就在第一天当家的时候,夕莲还来跟您请安了,想是您忘记了吧。”
“你瞧我真是罪过,竟不知道杨家的长孙就要出生了。”司徒娑伽将金锁交给阿蛮放好。
“夕莲孤傲清高得很,从不主动巴结人,小姐不认得也是正常的。”前段时间虽说是司徒娑伽当家,其实阿蛮才是亲力亲为、负责打点一切的人,知道的人自然比司徒娑伽更多。“我听说她是先大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大少夫人身体不好,便让夕莲伺候大公子。据说夕莲的品性样貌与大少夫人及其相似,大少夫人仙逝之后,夕莲就得了大公子的专宠。”
司徒娑伽笑道:“那你听到的可就是胡说了。我见过已故大嫂两面,她为人热情,端庄大方,待人亲切极了,怎么会和一个孤傲清高的人相似呢?”
郑国公府的花园里有个岔路口,分别有四条碎石小道通向杨家四位嫡亲子女的院里。两人走到这个岔路口时,不知从那里窜出来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那人正急匆匆地往淩风苑跑去,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司徒娑伽,阿蛮来不及反应,只见两人一齐跌倒在地。
阿蛮连忙扶起司徒娑伽,冲着那人喝道:“哪里来的丫头,如此冒冒失失,还不快向二少夫人赔罪?”
那个小丫头一听到阿蛮的话,连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好了好了,你抬起头来。我问你,你是哪个院子的人,跑得那么急做什么?”
那个小丫头穿着一身半旧的淡绿襦裙,因为在碎石道上磕头,额头冒出了血迹,看上去惶恐又狼狈。
“二少夫人饶命,奴婢是淩风苑的双双,是大公子派去伺候夕莲夫人……哦,不,是夕莲姨娘的丫头。”双双虽然声音都是发抖的,话却仍是说得有条有理,“夕莲姨娘有了身孕之后常常犯心疾,奴婢是到道观里求了签符,让夕莲姨娘拿着,也好缓一缓心疾……”
地上果然有个黄纸红字的签符,司徒娑伽的目光才刚看过去,双双连忙将签符捡起来塞进怀里,磕头道:“奴婢不该冒犯少夫人,请少夫人责罚!”
阿蛮从双双慌张的动作中看出其中肯定有鬼,冷笑道:“双双姐姐一会儿让少夫人饶恕,一会儿又说要责罚,少夫人该如何是好?莫不是原本的小错可以饶恕,后来又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吧?”
双双的脸色变得苍白。
“阿蛮,你何必吓她。”司徒娑伽示意阿蛮扶起双双,“双双,你们夕莲姨娘睡了吗?”
正巧从围墙外传来了亥时的打更声。
双双道:“我们姨娘子时过后才能入睡,现在想是在院子里纳凉呢。”
司徒娑伽往淩风苑走去:“那正好了,母亲让我好好照顾夕莲,我这会子就把金锁给她送去罢。”
“哎,二少夫人……”双双慌慌张张地跟在司徒娑伽和阿蛮的身后。
与百捷园相比,淩风苑更偏向江南园林的风格,从外头引进来的活水分成两条,各进这两个院子里,颇有“二分天下”的意思。
杨淩住在点翠楼里,这楼比凌烟楼稍矮些,只有三层高,可琉璃点翠,装饰却是郑国公府里最好的。
点翠楼前放了张软榻,夕莲正闭眼歪躺在上面,身边是六七个丫头伺候着,架势比司徒娑伽还足。
“夕莲姨娘……”看到司徒娑伽过来,几个小丫头都吓了一跳,呆站着不知改怎么办。趁她还没开口,双双赶紧叫了一声,好给夕莲一个提醒。
原来这淩风苑里虽然没有女主人,因杨淩对夕莲宠爱有加,下人们私下里都叫她“夕莲夫人”。所以听到双双叫的这声“姨娘”,她突然觉得不悦,睁开眼刚想训斥,看到司徒娑伽站在这里,连忙站起来了。
她的肚子已有足月般大,站起来时身形不稳,摇晃了几下,身边的丫头赶紧扶着,待她站稳后又放开了。
“夕莲不知二少夫人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少夫人不要责罚。”她挺着大肚子往旁边让了让,将司徒娑伽请上了软榻。
司徒娑伽边坐上软榻边道:“我今日是替母亲给你肚子里的孩子送礼过来的。”她让阿蛮拿出那个金锁,交到夕莲的手里。
阿蛮走近夕莲时,看到她的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像是忍着痛苦的模样。
“少夫人,您要不赐个坐吧,想是小世子在母亲的肚子里闹腾呢。”阿蛮笑道,“夕莲夫人应该不太舒服吧?”她故意加重了“夕莲夫人”的读音。
司徒娑伽点点头,却没人敢动一动,只有双双跑进点翠楼里搬出一张胡椅,扶着夕莲坐下了。
司徒娑伽又问道:“生产的房间整理好了没有,丫鬟够不够?还有产婆也一定要找长安城里最好的才行。”她笑得很温柔,“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丫头们到百捷园找我。”
夕莲坐在一旁陪着笑,笑容僵硬。
“对了少夫人,双双姐姐说夕莲姨娘心疾犯了,不知现在怎样了?”阿蛮脸上也带着笑容。不知为什么,直觉上她不喜欢这个受宠的姨娘。
夕莲一听,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她脸色越发苍白:“我不是……不,我已经,已经好多了……多谢阿蛮姑娘关心。”
阿蛮还想再问几句,司徒娑伽打断了她:“阿蛮,天色已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她站起身吩咐道:“你们好生伺候着夕莲,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不过大哥下个月大婚,这点翠楼是婚房,不宜见血,你们把产房布置得远一些。”
几个丫鬟答应之后,将司徒娑伽二人送出了淩风苑。
待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夕莲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她狠狠地扇了双双一个耳光,怒骂道:“我叫你偷偷出去办事,你怎么把她们引进来了!”
“夫人饶命啊!”双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怀中的签符递上,边哭边解释道:“我保证,二少夫人绝对没有看到这个签符,夫人您要相信我。”
月光下,那签符上分明画着一个被定住的小鬼,正狰狞地看着所有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