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对于她的冷淡态度早有准备，阳炜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目光落在那还打着石膏的左腿上。
桑乔被那目光看得渗得慌，扭头就想走：“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手再次被人拉住。
桑乔面容蓦地僵硬，嘴唇紧抿正待发火，阳炜却又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道：“之前就想来看你，只是后来想想还是等你出院后再来找你的好。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抱歉。”
桑乔并不应声，沉默了一下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抽出自己的手说：“你的道歉，我如果没记错，很早以前就已经收到了，也表示原谅了你。而且那天本来就是个意外，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当过去了不用再自责，更不用为了这个再来找我。”
见她眸光淡淡，彷佛像在说——哦，那天的事我早忘了，阳炜不由一顿，旋即将目光移向他的小腿问道：“脚还疼么？为什么还打着石膏？”
因为伤筋断骨一白天啊！而且——
“本来就不是很严重，医生说打了石膏可以轻微地负力行走，不过一般都用拐杖，所以也不疼。”桑乔摇头说。
“用拐杖，行动很不方便吧？”阳炜眉心微微蹙起。
桑乔有些无语，很想说一句“你来试试看”，但看一眼他略带关切的眼神，之前不自在感兀地又涌上了上来，于是改口：“还行，拄了一个多月已经习惯了，而且我想快点好。”
阳炜不作声，神情若有所思，桑乔越发觉得不自在，干脆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说完她就打算往外头走，然而还没跨出一步，胳膊忽然又被攥住了。
“等一下，我话没说完。”
“那你就说啊！”桑乔不耐烦道，“快点吧，我还有事要忙。”
她又想甩手，阳炜却没放开：“桑乔，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桑乔自认以他们的关系她这种态度已经算好了，真不知该说他太自来熟，还是太自负，于是沉下脸：“说实话，不能。”
“那听我把话说话总可以吧？”阳炜蹙眉道，“我来找你，是真心实意想要跟你道歉，而不是来看脸色的。”
“那好，我也告诉你，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了，现在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真的没有空。”桑乔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有些崩溃，但也没有再走。
然而，如果知道下面的对话会更让她崩溃，她就算靠爬的也要逃离眼前这个男人。
“关于那天的误会，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很欣慰。但说实话，我心底还是过意不去，所以这次来，就是想弥补一下。”
“弥补？”
桑乔一愣，忽然觉得话题有些不对劲，见阳炜“嗯”了一声，继续说：“我知道你每天晚上九点还要去校医院换药，每天来回都要走一个多小时，很不方便。反正我没课，最近也没什么其他事，所以——”他认真地看着她，“以后换药，让我送你吧。”
桑乔懵了，再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想法，有些震惊。而震惊过后，就是毫不犹豫的抗拒：“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只是送你换药，没有别的意思。再说去校医院那条路的路灯坏了，晚上行走很危险，你行动又不便，有人接送比较安全。”阳炜以为她是戒备，细声安慰。
桑乔却奇怪他怎么连自己换药的时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转而一想，就想到了嘴硬心软杨欣欣。
也是，除了她，没人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眼前的人。
没再急于拒绝，她反而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看上我了。”桑乔蹙眉，还不等他回答又兀自摇头，“不对，不太可能，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
“我也不信。”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要说补偿？”
或许问题太犀利，阳炜的眸光有些闪烁，半晌才道：“算是不安吧，毕竟——”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还是多想了。”桑乔打断他，“接送的事，就算了吧，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去换的药，没什么问题。你以后也不用为这个来找我了，否则弄得我也会不安。”
说是不安，其实是不自在，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她也许都会接受，但是他——
“我知道你有些排斥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
阳炜了然地笑了笑，明明他的原话是这样，桑乔却不由自主地翻译成——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至于之前那句他的不安，实际意义应该算是“不安好心”。
桑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说到底，她认为他犯不着还为那个意外烦恼，更不用为相交甚少的她操心。虽说撇开误会，这样的举动有些出乎意料，但想起刚才自己又是被他这么硬拖强拽过来的，她的心里也谈不上有什么感动。
等等——刚才？！
桑乔瞪大眼睛。
刚才被他强拉过来后，她手里的东西就掉了，有她的拐杖，还有那份重要的论文稿件！
完了完了，关键时候掉链子，要是稿件因此有个什么闪失，她估计不仅腿断，连脖子都要断了吧。想到各种谢意泽发飙可能导致的后果，桑乔没再理会眼前的人还会说什么，扭头就朝外边走去。
然而，当她顾不上半瘸任是一口气跑回学院楼下时，之前掉落东西的地方已是一片空白。
桑乔只觉得呼吸停止了，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忍了忍，还是止不住回身狠狠瞪了一眼跟上来的人。
“怎么了？”阳炜有些莫名。
“都是你，不好好说话硬是把我拉走，结果掉东西了，如果找不到我就死定了！你也死定了！”
桑乔气急败坏地冲他吼完，便忍着脚痛开始寻找。
对她的怒火阳炜原本有些诧异，有些尴尬，但一听她原来是掉了重要的东西，顿时也有些心虚，忙帮着找。所幸比起桑乔他要冷静一点，想着如果是掉在了大门口，多半是被人捡到交到了门卫，或是放到了旁边。
这么想着，他就朝四周稍显隐蔽的地方望了望，忽地拉住了无头苍蝇般的桑乔。
“你干什么？”桑乔没好气地甩手。
“你要找的东西在那边。”阳炜有些无奈。
顺着他手指向的地方，不远处的花坛上果然有一根拐杖横放着，而一份文件正好好地压在下面。
桑乔面色顿时一喜，也顾不上说一声谢就走了过去，直到检查无误，她才大大舒了口气。
阳炜也走了过来：“怎么样，东西没少吧？”
桑乔摇头，忽又瞪着他没好气道：“虽然没有，但你别指望我会感谢你。阳炜，我其实很奇怪你为什么非要补偿，说同学勉强算是，论朋友其实根本算不上！这么样一件小事都被你化大，我真的有些吃不消。或许我说得有些过分，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对于她的指责，阳炜却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可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样清楚地和我划分界限，才是把小事化大的举动。”
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之前她还专门和杨欣欣讨论过，最后得出结论就是人只有在犯X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样——别人火气越大，他却越乐。
“其实我很奇怪，你之前明明很讨厌我表哥，现在却能和他有说有笑，为什么对我你却是这种态度？”阳炜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问道。
“因为我矫情。”桑乔无法再和他沟通，拿起文件就上了楼。
事后，桑乔见到杨欣欣，就忍不住问：“阳炜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杨欣欣听得一脸疑惑，半晌后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心虚：“放假回来就问了，不过因为林昶哥拦着，我就没有告诉他。后来他一直没来，直到前两天又来了，方怀一直帮他，我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桑乔深吸一口气，杨欣欣见状，小声问她：“他来找你了？”
“你说呢？”桑乔没好气地瞟她一眼，“好端端的他干嘛这么惦记我？莫名其妙！”
“估计是和你较上劲了吧。”杨欣欣想了想。
“什么意思？”
“方怀说过阳炜比较喜欢和女生较劲，所以依我推测，他肯定是和你耗上了。”杨欣欣回眸看着她，“虽然只是猜测，但以后他来找你，你就避开一点。”
桑乔有些崩溃：“和我较劲？无不无聊？我跟他又不熟！”
杨欣欣却不赞同：“这和他跟你熟不熟没关系。我觉得应该是上次旅游你没怎么给他面子，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但我也没少吃亏啊，你忘了，我是怎么变成半残废的。”桑乔无声叹气。
杨欣欣却无谓道：“或许有的人就是这种，你越不理他，他越来劲，就像电视上演的，多半女生都是因为不顺从男生的意思才得到青睐，我觉得你们——哎，算了算了，像你这种不看电视剧，只看动物世界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桑乔“切”了一声：“我不理解，难道你懂？”
“那比你是要懂一点。而且不瞒你说，这其实是你给我的启发。”
“我？”桑乔一懵。
“没错。你想想，你和谢教授之前不就是这样耗着的？结果现在处得那么好。”杨欣欣笑得一脸神秘，“而且他连IET的文章都敢交给你，证明你越来越得宠了嘛！”
得宠？得宠还会说交给她，他不放心？
想起谢意泽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桑乔就有些郁闷。而杨欣欣却毫无察觉，拿起桑乔手底的论文，浏览之后叹道：“啧啧，果真是权威杂志，用来存档的纸张质量都那么好。”
桑乔本来没指望能从杨欣欣嘴里蹦出什么好话，但听她竟然扯上了谢意泽，脱口就说：“不一样好不好！”
杨欣欣疑惑：“什么不一样？”
“我和谢教授。”桑乔道，“我那是被逼的，不是为了什么青睐什么刮目相看，再说他——”
说着说着就要扯到他时有发作的怪症上，桑乔忙闭口不语，杨欣欣却一把扣住她：“你怎么说一半就卡了！再说他什么啊快告诉我！”
桑乔握拳摇头，决定先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才道：“再说他都三十一了，我对比我大七岁的男人没有其他兴趣。”
“得了吧，你对哪个男人有兴趣啊！”杨欣欣哈哈一笑，“本科白白浪费了四年青春，现在读研了居然还这么一根筋，难怪大家都说你‘情’商低啊。”
桑乔却笑不出来，低哼一声：“低怎么了，我有你和陆师兄就够了。”
“话不能这么说。”玩笑到这已经变了味，杨欣欣也正了正色。
坦白说，作为桑乔的好朋友，她有时候真替桑乔的某些方面捉急。以桑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长相，绝对是受男生欢迎的那种，但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居然从本科入学一路单身到了研究生入学。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给她杨欣欣可以创造一片绚烂天空，给桑乔，估计最多只能憋出一句“我要顺利毕业”吧。
后来，终于认识了大他们一届、长相学业都OK的陆竟凡，以为会有苗头，没想到还是——
哎。
杨欣欣叹了口气：“以你的这种观念和效率，迟早有一天会恨嫁！”
桑乔耸耸肩：“那就等那一天来了再说。”
两个人聊得正欢时，一阵手机铃音忽然响了起来。看着屏幕上的提示“谢教授”三个字，桑乔下意识就认为他是来查岗的。
然而按开一看，却是一张拍下来的PPT，下面附带着一句话：“按这个要求搜一篇文章，改成发言稿，明天早上八点前发给我。”
“靠！”
桑乔忍不住咆哮了一句，震得杨欣欣脑袋一缩，奇异地看着她：“怎么了？是谁发给你什么不妥的内容了吗？”
“自己看！”桑乔边气呼呼地示意她看手机边说，“录文档＋复习＋课题组的会议和总结，我已经快忙成渣了，教授他怎么还觉得不够啊。”
砰地一下砸在文档上，桑乔几乎都有了掀桌的欲望。好不容易谢意泽出个差她神经放松了几天，他倒好，连出差的任务都派发过来。难道他就忙得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还要她帮忙搜发言稿？就不怕她记着前仇报复他放他鸽子？
桑乔闷闷地想，忽地手机又来了一挑短信，依旧来自谢意泽：“发过来的东西有多少水平，你的中期报告就多少成绩。”
“靠！”她又咆哮了一句。
杨欣欣自然也看到了那条短信，再看看桑乔的模样，忽地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桑乔以为她是幸灾乐祸，没好气道。
“我在笑——”杨欣欣边说边后退，估算到安全距离之后才继续说，“你和谢教授看起来就像一对怨偶。”
桑乔瞪大了眼睛，回神后眯眼一笑，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杨欣欣已经走到了门边，见气氛不对忙说：“我刚才说老师找我，所以我得走了哦。”直到她跳出办公室，深身后才办公室里爆发出一句惊天叫声——
“杨欣欣你去死！”
……
虽然心底不情愿，但桑乔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按谢意泽的要求上网搜了一篇文章，然后修改成了一片讲稿发了过去。
忙完所有东西刚好是晚上九点，她小心地把文档在桌上放好后，正要离开，却忽然从门口闪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桑乔，现在有空吗？”何菱悦笑眯眯地问她，目光落在她肩上无处可藏的背包后，又似恍然大悟，“瞧我说的，你都要锁门了，应该是有空吧？”
桑乔只觉得那笑容假的很，心底虽然不耐烦却还是点头，何菱悦便说：“那你过来帮我个忙。”
帮忙？桑乔一怔。
见她沉默，何菱悦又笑了笑：“怎么，有事？还是不愿意帮老师的忙吗？”
“当然不是。”桑乔悻悻道，“只不过我本来想去校医院换药，那边外科值班医生十点前会下班，我怕待会去来不及。”
“那没关系，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待会我让人送你过去。”
何菱悦不由分说地拉起她，桑乔顺着那力道向前，别说拐杖，连门都来不关就跟着离开了。
辅导员办公室一人也没有，唯独几个助管悠闲地在公共电脑前，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进门后何菱悦便冲着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找别人来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哦。”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几个助管便都刷刷刷起身：“那老师，我们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看着那几个人一脸大赦的样子从自己身边鱼贯而出，桑乔有些莫名，然而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投给自己满含同情的目光时，她心底忽地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还没细想，何菱悦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桑乔，你过来一下。”把她引至一台电脑前，何菱悦才指着屏幕对她说，“这是刚才他们登陆上的成绩，还没在教务终端审核，你现在就把这些全都重新校对一遍，然后确定了就行。”
看着屏幕上显示共15页的表格，桑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才说什么——全都？
“这本来是本科教务，但因为刚好负责这块的老师生病住院了，让我帮忙一下，说是明天急着要。原先这事我是打算自己弄的，可刚好又接到了期末总结的事，所以只好拜托你弄一下了，没问题吧？”
桑乔很想说有问题，尼玛这也算是“耽搁不了她多少时间”？但话到嘴边，她使劲地咽了回去，然后点点头说知道了。
说白了她就是个软柿子，就算心里有多么的不痛快，到了何菱悦这也只有被捏的份。
显然，何菱悦很满意她的反应，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件，就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离开了。
说到校对，桑乔的速度不算慢，但从开始忙活到现在，足足四十分钟过去，她才完成了六张表格的校对，连一半都没到。以这样的速度想赶在十点前弄完一切然后到达校医院，是绝对不可能了。
桑乔索性放弃，老实地把精力转移了过来。
期间，何菱悦才回来过一次，只是喝了口水后又离开了，等桑乔已经完成了所有表格的校对时，她却没再回来。
桑乔也等不下去，留了张纸条就回了宿舍。
第二天，桑乔一早就到了办公室，想到今天星期四，文档入库的截止日期，便加快了手底速度，总算是在中午前完成。
检查了好几遍后，她就按谢意泽给的地址给资料库的人发了过去，看到对方的人工回复“收到”，不由大舒一口气，封上文档放回谢意泽抽屉后，才露出连日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然而，这个笑容还没维持到晚上，她就接到一个晴天霹雳。
是事情是这样，负责IETTransactions期刊论文稿件入库的人下午四点给她回复说，她做的文档里少了一篇文章。
桑乔有些懵了，因为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弄丢或是弄乱每一份稿件，可见对方把论文对应编号发了过来，她也顾不得把之前奉上的文档拆开，忙翻起来。
“IETDL10458……IETDL10458……10458……”她边念叨边翻，一看之下，果然没有！
因为编号是资料库的人派发的，终审的时候才会做记录，没有规律可循。所以之前桑乔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个编号的论文，但资料库那边的人说少了，肯定就是少了，可……可怎么会少了呢？！
桑乔忙又打电/话给那天那个分会的部门负责人，问稿件一共从他们资料室输出几份，对方回答四十九，桑乔的手便再握不稳，任由手机掉到了地上。
的确是少了，因为她录入的文档，一共只有四十八份。
十分钟后，她回过神，先是向资料库的人做了解释，求对方延期一天，然后才弯腰捡起手机给谢意泽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直到接到已发送的通知，桑乔才无力地靠着桌面，头昏脑胀地睡了过去。
于是那晚，她就在办公室过了一夜。
再次醒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多了个人，顶着一双熊猫眼看到谢意泽出现在自己的座位上，桑乔破天荒没有惊讶，反而哑声开口：“教授，对不起。”
说的是和昨天发的短信，一模一样的话。
谢意泽闻声抬头，英俊冷毅的面上俱是寒霜之色，只是眼底亦有一丝疲惫。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转头继续操作鼠标。
桑乔便那么看着他，只觉得这样无声的气氛更让她无地自容。明明答应了，她却——
“对不起。”她再次开口，然后低下了头。
谢意泽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下，才说：“抱歉的话，有什么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