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镶笑了笑,踏进朝露阁,羽扇轻轻摇晃,道:“白姑娘果然知之甚多,已经过了五六十年,谁还记得这个人呢?”
白离点头示意,淡而温婉,掩去惋惜感叹之意,遥遥一拜:“白离见过君侯。”
王镶之前,墨蓝色衣袍的男子一直笑而不语,墨色的眼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之前听王镶说这次担当一双儿女教习的是一个女子,本觉得荒唐,却听王镶颇为赞赏,欲去芸夫人的院落,经过朝露阁,却被白离的故事所引,停在了外面,见自己性子急躁的儿子认真听课,面露惊奇,便不动声色听着,没想到讲的却是周朝的一个人物。
眼前此人,正是荣昌侯宋辉。白离不认识宋辉,但是能让王镶听命的,除了他还会有谁?那人笑笑,道:“不错。”
白离只觉得此人面色虽然温和,却心思深沉,自己一个外客,又是女子,当避而远之才好。如今宋国朝堂上又传世子宋凌和荣昌侯宋辉争位,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宋国君仿佛视而不见,这浑水,绝对不能趟。
荣昌侯只露了一个脸,便往芸夫人院落而去,王镶倒是驻足,道:“白姑娘可还习惯?”
白离只点点头道:“一切都好。”
王镶也不知道说什么,却没有离去,白离见面前有些窘迫的男子,道:“说起来当日还要多谢王公子,要不是王公子推崇,我一定过不了芸夫人那一关。”
“白姑娘身为女子,有如此才学,才是让我等男儿汗颜。”
白离轻轻浅浅一笑,王镶扫到她的脸,顿时面上一热,道:“我之后还有点事情,刚才是和君侯从书房出来,就先告辞了。”
午后阳光细碎,四月的垂柳在池塘边剪影窈窕,白离将书案整理完毕,遥遥见水榭处芸夫人正在小寐。
眼前光线一暗,见一人挡住日光,宋辉敛眸道:“你和王镶之前认识?”
白离只欠欠身行礼,道:“并未。”
宋辉神色淡淡,信手拿起一卷书册,嘴角略过一丝笑意。白离注意到他拿的是刚才整理的几本描红,并无什么特殊,也不知道他为何有了兴致。
“白姑娘哪里人?”
白离略一思索,心下明了,想必是听了之前的一段故事,这人对自己有所怀疑。眼下荣昌侯和世子争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双方也互有细作,堂堂荣昌侯府选进来一个女子,而自己的表现好像让他不甚放心。
“陈州怀都人氏。”
宋辉挑眉,有些诧异,转身走至窗前,见水榭处芸夫人和一双儿女,看了一会儿,回首白离道:“瑞儿如何?”
“小少爷天资聪颖,中正果敢。”
宋辉只撇撇嘴,眼眸流转,似是不以为意,道:“本君听说,他可是出了名的顽皮,一些个先生都颇为头痛。”
“他人我不敢妄言,只是现下接触,小少爷不过少年心性而已。”
宋辉笑了笑,也略过不提,话题似乎非常跳跃,无意间提起道:“姑娘一个人?”
白离一愕,心下一暗,道:“年二十有一,父君早亡。”
“啊。”他只点点头,也没有继续,白离本打算着将他的话尾堵住,宋辉却道:“姑娘好文采,读过《横书》的男子不多,女子就更是鲜少了。”
说着,却是不待下文,已经离开了朝露阁,白离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风吹来,青色的衣袂轻轻飞扬。
那《横书》是周朝最后一个太史所写,却只完成了一半,平常人也多不熟悉,她不禁有点后悔,早知会引来他的试探,应该换一些其他的故事才好。
她只希望能退隐暗处,远避朝堂,然而春风太盛,荣昌侯又是当今显贵,居于漩涡中心,只希望自己这个西席不要有什么麻烦才好。
晚间的时候,白离又得芸夫人召见,例行问了一些事情,宋瑞偷偷看着她,也不再挑衅,芸夫人朱唇轻启,道:“瑞儿,这位先生如何?”
宋瑞老气横秋地站在一处,颇有几分荣昌侯的气度,只点了点头,撇过脸去。芸夫人大笑,招来女儿,道:“音儿,你且说说。”
小姑娘回忆了之前白离讲的故事,细细碎碎,再加之宋瑞补充,倒是听了七七八八,点头道:“看来王镶的眼光不错。”
摇红回来道:“君侯赴宴,不来了。”
芸夫人微微皱眉,一闪而过,就让白离留下来用晚膳,白离没有推辞,尽量表现成一个普通的西席。饭毕,芸夫人道:“白姑娘是孀居?”
白离只点了点头,她似是颇为可惜。白离看这位芸夫人倒是没有同一般大家小姐小性子,言语也颇为豪爽,看来得宠是真有门道的。
“白姑娘可通音律?”
“略懂一二。”
宋音怯生生道:“娘亲,就让先生教我吧。”
摇红道:“小姐之前有一个教琴的老师,前日里也请辞了,若是姑娘方便,能否为之弹奏一曲?”
芸夫人只抬抬手,边有人拿来一架瑶琴,白离有些局促,这琴自己确实许久没有弹了,也不知生疏了多少,便稍稍请辞。
“但弹奏一番,再做定夺。”
毕竟是人在屋檐下,白离只焚香净手而坐,竭力回想起幼时学琴的时候,便挑了一段中规中矩的《流水》来弹奏,却未免有些稀稀落落,不复娴熟,芸夫人倒也没有怪罪。
白离只能欠身道:“学艺不精,夫人笑话了。”
这事情也只能作罢,白离只想着还是莫要太多事才好,做好西席,混个几年饭吃,留在荣昌侯府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荣昌侯登位还好,若是相反,世子定容不得,自己要是待在这里,肯定也受到牵连。想到此,她不禁懊悔起来,却也只能走一步再走一步。
夜间星光疏落,流萤飞过溪潭,晚风徐徐,人静处,有一处石头。黑夜让人变得多虑,七年来从不踏入这里,如今重新回来,不胜唏嘘。
不由间白离拿出一直收着的一支短笛,这短笛通体洁白,暗泛荧光,触手微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