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都故郡,渭水左岸,如今乃是宋国城池。
白离再次踏上这一片故土,站在华贵肃穆的荣昌侯府门前,心中一半萧索一半温暖,一旁做书生打扮的男子对她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等过通报之后,一袭水红色短裙的秀丽丫鬟点头示意她跟上,穿过水榭长廊,桃花正艳,白离余光蜻蜓点水一般四处瞟过,不卑不吭地跟着她来到一处厅堂。
踏入房门,便可闻见馥郁的香气,瑞脑销金兽,灰紫色的熏香袅袅,雕花木的金丝软榻上,紫红色的纱裙层层叠叠垂落下来,女子色彩斑斓的假指甲轻挑,两指捻起一块精致的糕点,送入红唇,那双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白离心中对女主人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嘴上微笑着请安道:“芸夫人安好。”
芸夫人透着媚意的眼眸终于睁开,笑了笑:“你就是王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女先生?”白离在偷偷观察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白离。
素色青衣的女子未施脂粉,面貌清秀有余,艳丽不足,一双眼睛却是清丽无双,玉身长立,姿态方好。
摇红已经带来了一子一女,两小儿看见白离,女孩儿睁着眼睛颇为好奇,男孩儿却只冷哼了一声,显得颇为不屑。年纪虽小,架子却是不小。
芸夫人向一对儿女招招手,道:“过来。”
白离低首,看着自己要对付的一双小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女孩也罢了,这男孩儿却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主,早在自己进入荣昌侯府之前,就听闻小少爷气走了许多先生,如今此举,不知能够支持几个月,可是若不允,自己可不就要流落了街头?可笑。
将她选中的男子正是荣昌侯府的清客王镶,也将她之后要面对的人作了一个大概的说明,白离在脑海中过滤一遍,也加入自己的听闻和猜测,大抵如此:王镶乃是荣昌侯的谋士,日前荣昌侯事务繁杂,就将此事交给了他,宋瑞和宋音是芸夫人所生的一双龙凤胎,荣昌侯宋辉子嗣不多,膝下仅仅这一对儿女,因此对芸夫人也颇为宠爱,据闻不久之后就将扶位,差一道旨意便成了荣昌侯夫人。眼下仆子丫鬟也当芸夫人是正主,就算荣昌侯府每月送进来的宠姬无数,芸夫人依旧安坐高位。
眼下白离身无分文,见荣昌侯府正在招募西席,暗暗自嘲自己跟着父亲学了这么多年的书也不算白费,倒是可以混口饭吃,只是这女先生素来鲜少,虽不是绝无仅有,到底底气不足,也是算着碰运气的架势,没想到一路披荆斩棘,倒是让王镶看准了眼,大力举荐,总有点阴差阳错的感觉。
“抬起头来,”芸夫人半眯着眼,细长的假指甲拨弄过眼前的发丝,“叫什么名字?”
白离躬身答道:“我姓白,单名一个离字。”
“哦?是琉璃的璃,还是梨花的梨?”
这问题却也不是她第一个问起,白离依旧平稳地答道:“都不是,是离开的离。”
这边倒是引来芸夫人一笑:“这也奇怪。”
王镶却是插嘴:“可不会是离离原上草,也是欣欣向荣之意。”王镶羽扇纶巾,作书生打扮,平日里也是一副书生脾气,对于自己看对的人都和颜悦色,不对的人却是半分面子也不肯给的。
这问题算是揭过,芸夫人又问了些东西,白离一一作答,最后,芸夫人道:“既然王镶都说你好了,那我也不计较。”
王镶面有喜色,白离去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故作清高,而是经历太多,无所谓忧喜,漂泊于乱世,若是心态不稳,早就没了性命。
摇红领了人,配给了西苑安所,白离身无长物,只求的安饱,当谢过芸夫人与王镶,跟着摇红一路往西苑而去。
摇红一一指出一些惯用的物所,也说了这荣昌侯府的一些个基本规矩,白离都默默记下,放眼望去,心中若有所感,不免叹了一口气。
怀都本是陈国古都,自陈国亡故,以渭水为界,北边当属齐国,南边则归入宋国囊中,立陈州州府,这怀都也成了陈州府衙。荣昌侯宋辉是宋国君宋免庶子,母亲乃是深受宠爱的摇曳夫人,葛通进献,艳丽非常,之后宋国君果然提携葛通为都督。
“到了,白姑娘,往后这里便是你的住所,如有什么问题,便来问我吧。”
白离笑笑:“多谢摇红姑娘。”
女子看见比自己漂亮的人总是不喜的,然白离给人的感觉温和,并不出众,摇红见她如此说来,也报以一笑,小步快走离开。
白离推开房门,一应物事俱全,这荣昌侯府到底华贵,比起之前流离的一些住所要好上太多,一时间还没从本来颠沛的生活中反映过来,不禁自嘲一笑。
不过片刻,房门便被踹开,来的果然是那位脾气不小的小少爷宋瑞,才七岁不到,生的一副好相貌,却颐指气使道:“过几天我就让娘赶走你!”
这颇为孩子气的话没有惹怒白离,倒是让她一笑,她耐着性子问道:“小少爷,何以这么说?”
那孩子冷哼一声,道:“连男子都教不好,难道你可以?”
宋瑞眼睛咕噜噜在四周转了一圈,道:“别以为你能瞒骗得了我。”一只白嫩嫩的手却拉扯着宋瑞的衣衫,怯生生道:“弟弟,你又来胡闹。”虽是斥责的话,听起来却像是求饶,好没脾气,这龙凤胎的习性却是天差地别,将男子和女子的性子发挥到极致。
白离也不予以争辩,宋瑞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话,对着宋音道:“你别拦着我。”宋音皱眉,为难似地看了一眼白离,恭敬行了一礼。白离见此多有赞赏,这小女孩儿虽然性子怯懦,倒是一个守礼的人。宋瑞不以为意,却碍着宋音在此,只瞪了白离一眼,白离只觉得好笑,看来自己是非常不合这位小少爷的意了。
翌日早晨,在朝露阁中,小少爷宋瑞如意料中翘课,只见宋音端坐在一边,等着白离。一边摇红欠身道:“白姑娘待些时间,这就去找寻少爷。”
白离点头,静坐一旁,拿了一些原来先生常常用的诗书翻看,小姑娘宋音糯糯软软地声音道:“先生,第一课要上什么?”
白离抬头,本准备先考察一番二人平日所学到了哪里,现在宋瑞却没有到访,也吃不准从哪里开始好,只问道:“之前的先生都教了一点什么?”
宋音道:“我只学描红和诗词。”
宋音铺开笔墨,认真地写了几个字,白离点点头,微笑道:“小姐这绢花小楷有一两年了吧?”
宋音脸一红,只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这边摇红已经带了宋瑞前来。
“夫人说要是少爷没有来朝露阁,就将那只狗杀掉煮了吃。”摇红半是威胁办是哀求,宋瑞只哼哼两声,昂首走入朝露阁,瞥过白离,道:“若是将‘威武将军’杀了,我定摘了你的脑袋。”
“奴婢不敢,奴婢也只是遵了夫人的命令而已。”
宋瑞不乐,恶狠狠道:“就会拿我娘来压我。”
白离算是听明白了之前宋瑞去处,小孩儿原是去遛狗去了,宋瑞瞪了一眼白离道:“我也放‘威武将军’咬你。”
白离拿着书册,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小少爷,眉目微动,道:“你都没有听过我讲课,怎么好就这样评判?我一个人千张嘴辩不得,如今你自己先逃了,岂不是不战而逃?”
宋瑞刷的一下脸红,憋着气道:“谁说我要逃!”
白离愈加刺激之:“你不逃何不乖乖坐下来,等听了我的课再说。小人动口,君子动手,少爷你是要做小人呢,还是要做君子?”
“哼,本少爷当然不是小人。”
白离颔首,笑着看了要摇红一眼,摇红只点点头,便欠身隐退。宋瑞终于在堂落座,高昂着头颅,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道:“要学什么,可还是那些四书五经?”
“小少爷对那些东西厌烦吗?”白离侧首问了一句,案上放着的果然是一些学究的文章,多是伤春悲秋,其实这些诗词也不坏,可惜对不住宋瑞的胃口,这性子若是能耐下来看看,才叫人称奇。
白离知晓若是用寻常之法,定是套不住这位小少爷,遂心下一动,道:“今天我们就来说说故事。”
宋音诧异出口,睁着圆圆的眼睛道:“故事?”
白离点头肯定,对着宋瑞加了一句道:“就是故事,却不是一般的骗小孩儿的故事。”
宋瑞眨了眨眼,似是不明所以,也静待下文。白离卖了一个关子,问道:“之前的先生,有没有讲过一本书,叫做《横书》?”
宋瑞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又讲书?”
宋音细细软软的声音在之后道:“先生没有说。”
白离所幸从椅子上坐起,笑了笑道:“那《横书》是周朝太史王琛所编纂,相较于之前的史书,可是一本有趣的史书。少爷小姐,这横和纵又有说法,这里的横单单指了周朝的名人轶事,不含上追前朝。”
“今天我来讲讲一个将军的故事。”白离看了一眼宋瑞,自己说道将军的时候那小孩儿果然目光一闪,表现出了兴趣,白离看得出宋瑞活泼好动,性子急躁尚武,因了也对准他的口味,讲纵横沙场的的英雄男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