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完成后。
玥瑶马上就出了门去,独自走到溪边的桃林外透气。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还留着一点透亮的余白。
林成峰转着轮椅摇了过来。
玥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哥哥。”
林成峰看了看玥瑶仍旧有些发白的脸色:“看你刚才在屋里头坐立不安的,现在可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
玥瑶看林成峰面色如常:“哥哥不觉得这种方式残酷了一些吗?”
“在你看来当然是残酷了,不过对于习武之人来时,这些痛楚实属平常,算不得什么。”林成峰不以为意道:“而且,烙下印记除了标示出他们以后都会是咱们的护卫,也是让一个武士做出承诺的过程。不管什么事,若是不付出一点痛苦和代价,是不会叫人真正放在心上的。”
“哥哥的意思,采用烙铁的意思是为了叫护卫谨记承诺?”
林成峰点头:“若是什么也不做,叫他们直接发个誓,他们就能谨守誓言,自然也不用弄得这样麻烦。不过,事实证实,越是经历过痛苦的认主仪式的护卫,不但忍耐力更强,也会更忠诚。”
玥瑶听着,若有所思。
不过,她还是更庆幸她托生到了贵族之家,不用如平常百姓一样为了衣食生计疲于奔命。
就像这些武士们,练得一身好武艺,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卖入王侯贵族之家。
林成峰听了这个想法,摇了摇头:“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都有福与无福之人,并不能简单的以拥有的权势地位来论断。在位者或许受人仰望,但却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一言一行都受诸方牵制,整日忧思殚虑,未必就是好的。”
玥瑶想也是。
想她自己,虽是王侯贵女,却不能嫁自己中意之人。婚姻大事,连母亲兄长都说不上话,更别提自己做主。
在这广阔浩瀚的世界中,她也不过是一叶随风漂流的细舟,不知何去何从,又何如去可怜别人。
林成峰看她想得出神,也不打断他,静静的坐在旁侧,欣赏着慢慢沉重的夜色。
“哥哥你说,人得命运真是无法自己掌握的吗?”过了许久,玥瑶轻轻的问了一句。
“我以前也觉得人的命就是天注定的。不过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林成峰眼睛望着在黄昏下摇动着枝桠的风,顿了顿,好像在思考如何组织话语:“每个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事,在这些事中间需要你不断的选择。人对这些事的选择最终会导致一些非常重要的大的选择产生,这个时候,你做出选择,就可能会改变你的整个人生。我觉得,人做出的这些选择,才叫做命运。”
玥瑶转头看了看林成峰,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审视自己的哥哥。
她想,林成峰在雁荡居这些年真是没有白过,叫他养成了一个哲学家所具备的素养。
“所以哥哥觉得去考文试是你选择的命运?”
林成峰有些讶异的转头望玥瑶:“我在说你,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可是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远处的屋子里点起了灯烛,林夫人正招呼着嫣红和木槿等收拾东西。
差不多该回寿王府去了。
“你们该了回去了呢。”林成峰望着远处,淡淡道。
“嗯。”
玥瑶正要跟林成峰告辞,林成峰忽然又道:“听说旭尧想带你一起回蜀郡。”
玥瑶有些吃惊:“他连这个都跟哥哥说了吗?”
“他知道你不会留下我和母亲自己走,打算带上咱们全家呢。”林成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云旭尧的提议很搞:“怎能不先知会我这个大哥。”
玥瑶脸色微红:“他太莽撞了。”
“是莽撞了一些,连什么自立为王的话都说出来了。”
玥瑶愈发窘了:“他这个人说话,就是有些不过脑子。”
林成峰没有回应,继续道:“不过,后来考虑到他父亲,我也说我准备留在京都考文试的。他又改了主意,想叫你想法假死以后,跟他一起走。”
这个,云旭尧倒还没有跟她说。
原来玥瑶也跟公仪勋说过这个法子。看来,她和云旭尧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林成峰见她又不说话了,忽然抬头道:“你还记得凌风阁的书架上,那个乌木描金盒子里,记在羊皮册子上的戎猷族医方吗?”
那时玥瑶误打误撞时看见的,康成公主用的遮瑕膏的方子还是从上方改良而来的,她如何会不记得。本来还希望那册子里有记载能医治林成峰双腿的法子,谁知看了许久,都是空欢喜一场。
“哥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林成峰犹豫了下:“我本来也没想到,可是那天旭尧和我提了这件事后,我倒想到,那册子里有一个假死的方子。”
“真的?”
“嗯。”林成峰道:“不过这法子有些危险,那假死调配出来以后只能维持三四个时辰的药效,若是到时不喂解药,便真的死了。而且即使喂了解药,也有一定的几率会醒不过来。”
那羊皮册子上的法子总是叫人惊喜的同时又叫人失望。假死药只能维持三四个时辰,那能有什么用呢。
玥瑶不解:“哥哥和我说这个......”
林成峰抬头看着玥瑶,玥瑶便蹲下身来听他说话:“我腿断了以后,常自懊悔,以前有些选择的时候没有认真选择。听母亲说,你其实不想嫁给九殿下。他给你的侍卫,我也看过了,虽看不出认主的烙印,但确实有些问题。我也想不出一个堂堂皇子,有什么必要派一队护卫来监视自己的王子侧妃。”
“我只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哥哥给你一句话,如果你最后决定要走,我会选择帮助你。”
林成峰这样说,玥瑶心中好大一阵震动。
他看出玥瑶眼中的惊讶,又道:“是你哥哥我断腿以前,决计说不出这样不顾后果话。可成了废人这十几年,我也想开了。人活着固然重要,可只留着一条命在这世上做行尸走肉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想想母亲嫁到林家这三十几年,为父亲尽心尽力的操劳了半辈子,又得了点什么好......”看着玥瑶:“从你那晚上山来找我,我就知道你与旁人不一样。我也希望你过的不一样。”
马车在平坦的道路上缓缓的行进着,玥瑶坐在车窗边看着从窗帘下透进来的点点微光,愣怔着出神。
林夫人看着她笑了笑:“想什么那么入神呢?方才你哥哥在桃林边上和你说了些什么?”
玥瑶回过神来,答非所问:“母亲有没有听见云旭尧在草地上说的话。”
林夫人先是笑了起来:“什么,说他喜欢你的那番话么?”接着,又是一阵叹息:“可惜,你终究是没有那个缘分。”
玥瑶问:“母亲,不觉得他太莽撞了吗?”
林夫人道:“他心里是个藏不住事的,倒没有心机。莽撞有时是莽撞了一些,不过听刘老说,云公子是很少对人这样的。我看他在面前的时候就挺客气的,和你哥哥也就说话投机一些,也就对你说话特别......”
“对阿,他就是对我说话特别肆无忌惮。”玥瑶道:“好像觉得我好欺负似的。”
林夫人淡淡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又似想到什么一样,正了正脸色:“你方才跟你哥哥说话,他有没有跟你说,徐御史的侄女已经许了人家?”
“没有阿。”玥瑶奇道:“许了哪家人,可是陵安人士?”
“岂止是陵安人,还是王子皇孙呢。”
“谁?”
林夫人伸出四个指头比了比。
“四皇子?”玥瑶疑惑了:“选妃那日四皇子也去了,没听圣上赐了旨意下来阿。”
林夫人摇头:“不是圣上的旨意。这姑娘也不是明媒正娶去的,听说四皇子府就准备了一抬红轿过来,放了一串炮竹,就抬回府里做了第十五房姨娘。就为这事,徐御史还又来找过你哥哥,可哥哥没表态。”
这倒在玥瑶意料之中。徐御史这前脚受了林成峰的拜师礼,后脚听说有风险又想急急抽身,如今家里有事了,又跑过来求人。这样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林成峰会给他好脸色才怪了。
不过,玥瑶也有些不明白:“怎么会惹到四皇子的?”
“就是这个。本来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就该管好好呆着家里,别再随便出门乱窜才好。”林夫人说着,看了玥瑶一眼:“只怕你救的这个姑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玥瑶低头,默思不语。
第二天一早。
玥瑶刚才林夫人处请安回来没多久,嫣红就急匆匆的从绘雅轩外头走了进来。
玥瑶正在屋里,研了彩墨,准备画一些绣在素锦上的花样子。
就听木槿走进来,说是方才嫣红过来递话来说:林老爷远在福建的二哥,也就是玥瑶的二伯进京都来了。
玥瑶的二伯,一直都在福建担任闽粤都督,统领水师,防卫东南沿海。
说起来,东南沿海虽然不时有琉球原著民登岛,侵袭一下沿海居民。但总得来说,还算太平,与江浙一带的倭寇之患比起来,更是好得太多了。
也可以说,她这位二伯,算是在蜀边武将中差事最轻松的一个。
不过林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却轻松不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