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心算,乔毓宁不再纠结,晚上没心事睡得好,第二天早起,换了素服,推着汤少的轮椅前往汤氏族祠。
祠堂外,吊唁的族人们围作数圈堆,在那儿激动地说着什么好几十万的田产房庄旺铺,全归外村人。三姑六婆七叔八公都喊着没这样的道理,凭什么一个外人能分走族里的东西。
本该哀伤肃穆的气氛,因为消息的走漏世人趋利的天性,荡然无存。
这时,一队**打手样的壮汉,鼓着结结实实的肌肉臂,气势汹汹地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个精瘦的叼烟老头,两片水缎黑绸褂子,白里宽裤黑布鞋,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走向灵场内。路边人个个有眼色,知道此乃道上人物,不好惹,赶紧走。
就是那拽得把鼻孔朝天翘的汤氏宗祠堂守门人,见到这拨人也是望而生畏,什么话也不敢问,直接让开路,放人进去。
乔毓宁在旁边瞧得奇怪,问道:“相公,这人是十三太叔公的朋友?”
“也许。”汤怀谨给个模糊的答案,示意东星南星菊香稻光去前面开路,他们也要摆出派头气势。
乔毓宁恶寒一把,与汤少一同进***堂沉默肃静,两边坐着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汤五爷的三个儿子暂为十三太叔公的后人,在亲人位谢礼。
汤乔二人鞠躬三次,东星南星献上花圈,一个小辈领他们到后堂歇息。
不一会儿,九太姨婆等太长辈走进来,后面跟着汤五爷、岭南王、马知县等关键人士。乔毓宁忙起身迎太长辈们坐下,拎着一壶热水沏茶。
九太姨婆接过热茶慰然一笑,品了口茶,即放放茶碗,气愤训道:“看你们就这点出息,连个小辈都知道要敬茶端水,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老太婆全知道,装模作样谁不会?我就这么告诉你们,一个子儿你们都甭想!”
汤五爷及他的大儿子汤家轩羞愧难当状,矮身听训。
九太姨婆见他们认错态度尚可,重要的是把老十三的后事办得体体面面,没在这最后时刻嗝应人,老人家就放过他们了。她道:“老九呢,叫他赶紧滚过来,立马把这事办了,省得都掂记着老骨头们的棺材本!”
铁质扇柄伸,门帘一卷,贺怀兰那张骚包脸探进来,走到众人前面,抱个虚拳,解释他到此处的缘由。
“叔叔抱恙,不能列席,特委托怀兰来处理十三太叔公的身后事。还望诸位太长辈们恕小侄放肆。”
岭南王忍不住嗤笑,服了汤沐恩,汤老爷对汤怀谨的厌弃,也算奇人奇事一桩。
其他人大多瞟一眼汤怀谨,想知道这位少年郎得知其父的作为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不过,他们都要失望,汤怀谨什么多余表情都没有,只顾着给他那童养媳揉手指头活血,似乎指环太紧勒肿了指头的缘故。
六太叔婶中肯地评一句:“那是块好玉。”
太长辈们都瞧了过去,乔毓宁难为情地把手缩到背后,让汤少别太过分,好歹是在处理十三太叔公的后事,要严肃。汤怀谨板起脸,直接切入正题:“开始分东西吧。”
乔毓宁绝倒,其他人面色微讪,当中贺怀兰咳咳两声,把话题到重点上,他代为表态道:“我们贺家弃权。叔叔的意思,以前的事都当孝顺长辈的,诸位长辈忘记那些事也好,记得也罢,总之,叔叔说一切听从长辈安排,绝不强求。”
言下之意,汤老爷不再介入十三太叔公的遗产争夺战。
这话当即引起所有人的关注,等着汤老爷后面的话。果然,贺怀兰补充道:“叔叔只有一个要求,倘若乔夫人成功继承十三太叔公的全部遗产,那么,作为她的夫婿必须承诺放弃贺府家产,永远不得起意争夺。”
众人惊,天下竟有这样的老子,真是闻所未闻。
贺怀兰似未见众人震惊的神情,接着又道:“只要乔氏夫妇同意应诺,叔叔说他可以助二位消除所有麻烦事,保证你们二位顺利承袭全部资产。”
乔毓宁气怒交加,忍不住身体前倾要吼上一通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慨。
“好。”汤怀谨伸手捂住妻子的嘴,把她往后拽,他对上贺怀兰,浅笑淡淡,“某此生此世不觊觎贺氏家产,若违誓,死后永无葬身之地。当然,贺家人主动送上门要当例外。”
贺怀兰笑,显然认为后面半句话太不切实际,就让汤少讨个口头高兴吧。
既然汤少都痛快地许诺不碰贺府家财,贺怀兰也行动起来,为乔氏夫妇顺利获得十三太叔公的遗产扫除障碍。
他走到马知县前面,从袖里抽出几纸文件,证明十三太叔公的遗产来由清清白白,比刚初生的幼儿还干净,与他做海贼时的非法所得毫无瓜葛。马知县举证说十三太叔公资产系强盗所得,实乃生搬硬套牵强附会想当然,更有伪造文书栽赃夺人私产的嫌疑。
如果马知县执意不退出这场遗产争夺战,那么,他不介意把相关证据递交吏部大理寺,让朝庭来审查马知县的所作所为。
马知县抽走那些文书,愤愤然甩袖要走人。
贺怀兰拦住人,毫无芥蒂地笑眯眯:“马大人,留下来做个见证又何妨?”
马知县想想,还是坐了下来。
贺怀兰走向第二人岭南王处,附耳低语数句。岭南王惊而起立:“此话当真?”
“王爷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看。”贺怀兰胸怀坦荡状道。
岭南王半信半疑,指派长随去看情况。长随转眼跑回来,嘀咕耳语。
“既然这事有陈佬做主,本王也不是不识相的人。这意外之财,不求也罢。”岭南王端起茶碗,以一副看戏的姿态道,“不嫌本王凑个热闹吧?”
贺怀兰当然不嫌,他还巴不得做见证的人越多越好哩。
剩下汤五爷一家,贺怀兰只是笑,敞开铁扇,摇一摇,眼波不兴,从容自若。
汤家轩与父亲耳语数句,五爷一家子的官路命运全在贺怀兰手上,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汤五爷不甘心地瞪看白捡好运道的汤乔二人一眼,恨恨地坐定,也要帮贺怀兰做个见证,以防汤怀谨两头得好。
汤怀谨要想白占十三爷的好处,还能回头再争抢汤沐恩家的家产,这种好事想都别想。
以上,马知县、岭南王、汤五爷等人的共同心声全都写在脸上。他们并不介意汤乔二人看出来。
乔毓宁心里臭骂这干不要脸的,汤怀谨从始至终随意淡然,对于贺怀兰的咄咄逼人,他没任何表示,除了阻止自家小娘子破口大骂跟人吵嘴打架外。
所有碍事的挡路人都没了,贺怀兰踌躇满志,笑容可掬上前请愿:“诸位太长辈,可以了。”
几位太长辈打量这人,神情意味不明。
九太姨婆没看贺怀兰,她问怀谨家的是不是做好准备继承老十三的全部遗产,包括他的固定资产、他的人情往来,他的债权责任等等所有东西。
汤怀谨代答道:“阿宁愿意的,阿宁?”他唤道。
乔毓宁噘着嘴,不甘不愿应声:“嗯,不管是钱还是别的什么人情债,只要是十三太叔公留下的,阿宁都愿意代为偿还。”
“不后悔?”
“不后悔。”
“好。老十三没看错人。”九太姨婆也不二话,拿出早已写好的契书,添上对于汤怀谨争产的制约,让乔毓宁签字画押,其他见证人作保。
乔毓宁接过契书,给汤少爷看。
汤怀谨读后,指点她在哪里签名。乔毓宁写好名,从腰兜里拿出名章啪啪啪连盖数处;再由九太姨婆亲手转给岭南王等人签章为证。
就这样,财产转移就办好了。
九太姨婆拿出一个铁盒,一大串长铜锈的钥匙,告诉汤乔二人,老十三的家当全在这儿,拿去吧,好好保管。乔毓宁接过东西,感觉一点都不真实,一切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贺怀兰真就突然良心大发要把这实实在在的好处让给汤少爷,不信,她一百个一千个不信。
看贺怀兰脸上那股子显而易见的恶笑,就知道其中大有问题。
但问题在哪里,她却想不明白。
她看向汤少,汤怀谨让她把东西交给婢女,后面没事就可以告辞回去喽。
乔毓宁像在梦中一般魂不守舍地走出后堂,由汤少领着穿过曲廊到内堂。灵堂上众多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们还没有走,在沉思,还像在等人。
“来了。”
有人喊了句,灵堂坐席间来客立即打起精神,神情振奋,纷纷从袖里兜里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古旧账单欠条,涌向乔毓宁,急哄哄催促:“汤少奶奶,十三爷十年前欠我两万银子,本金加利息这么多,您看什么时候还?”
“十三爷到我家铺子喝酒从来不给钱,您看看,我爹他老人家都走了,这账都还没销,汤少奶奶,这事你必得给个明确的说法。”
“十三爷每年都能我们织染坊赊欠六万的货,我们老当家看在大家兄弟一场,没好意思催,现在既然是汤少奶奶接管这份子事,这二十年的货款你给清清。”
。。。
一屋子百来个吊唁的人,事实上,统统都是来要账还钱的。
众追债人拥着乔毓宁,相互推搡,伸长脖子和手臂递债务,叫着喊着生怕晚了要不到钱。乔毓宁接欠条接得眼花缭乱,心里盘算着手中这些债款数目,她眼皮子直抽,就是把十三太叔公留下的家当全部折成现银,也还不清!
这叫她怎么办。
她四处找被挤在人群外的汤少爷,却先看到那个一如既往花里胡哨的贺怀兰,摇着铁扇子,噙着那抹不加掩饰的坏笑,轻轻地走入内堂,在窗角看笑话。
乔毓宁暗呸一声,人模狗样。
她很快转向另一头找人,面前人群散开,东星南星受命分开人群,让自家少夫人好走路。乔毓宁立即奔向汤少,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心神马上定下来,对着那群在急催还钱的人们。
她道:“大家不要急,不要争,不要闹。我保证每笔钱都会还上。”
“黄毛丫头,你拿什么保证?!”
“你男人来保证还差不多。”
众人鼓骚喧闹,叫嚷赶紧卖了房地田产还他们钱。不然,他们就闹得十三爷死后不安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