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不解,又看到对方手指微扫过那身漂亮的衣裙,似明非明。
舒明香今儿身穿粉色织银线的牡丹花纹白底缎子裙,宽边袖底露出一对碧绿色的翠玉镯,平常见惯的妩媚多情坠马髻换成年轻明媚的双如意环,耳上两粒翠珠,妆容精细,仔细到每根睫毛都弯翘得分明。
单凭这份用心的打扮,就令这位舒相府的孙大小姐成为这阴沉沉的新汤府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相形之下,一身土布不戴任何饰物的乔毓宁,倒是个十足的下里巴人,拿不上接见太子府大总管的台面。
乔毓宁明白了,心哼真烦人,要显摆不会回京城去。
高公公起身相迎道:“贺夫人,多日不见,您病容全无,气色也好,太子妃娘娘得知,一定高兴。”说话时,神情软和,一派很敬重主人家的模样。
乔毓宁受宠若惊,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这位总管在帝国中的地位,她忙道:“高公公客气,阿宁在府里很好,菊香她们很照顾我,劳太子妃娘娘挂心。”
高公公笑意又加深些许,说道:“太子妃本要亲自到南方一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圣上、太子爷都同意了,却临时有点小变故,一时动不得身。只能托小的给贺夫人捎些礼物。”
乔毓宁轻噫声,顺着话猜道:“听公公意思,应是喜事了,不知是?”
“贺夫人当真聪慧,”高公公笑着接道,“太子妃娘娘怀了龙种,三个月有余。”
乔毓宁忙恭喜,高公公喜上眉梢说正因为这件大喜事,宫里人都拦着太子妃不让她出门。乔毓宁应着应该如此,要小心。高公公指着礼物盒子们说,太子妃因为来不成葳州,就采办了许多喜礼弥补不能看望贺夫人之遗憾。
“怎么还是太子妃娘娘记挂着我等,该是我和相公孝敬太子妃娘娘才对,”乔毓宁状似难为情,实则心里不屑得紧,她恭顺有礼道,“请高公公帮我与太子妃娘娘道谢,还要再请总管公公帮忙捎点南边土特产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是我和相公亲自挑的,还想着过年前托人捎到京里。”
高公公笑,道:“贺夫人有心,咱家一定原话转告。”
乔毓宁一笑弯眼,好像真地很高兴听到太子、太子妃夫妇关心她与汤少似的。高公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招呼乔毓宁身后丫头们收拾礼物。乔毓宁哦哦回傻笑,差人叫金荃来收礼盒,再向高公公道谢。
大家坐下来喝茶继续寒暄,乔毓宁刚坐下,一扭头,又瞧见这舒明香眼底愤怒的妒光,她心里嘁,不是她不喜欢那些昂高漂亮的珠宝首饰,说实话,当一个人经过米缸发空满屋珍宝却不能拿去换钱只能靠婢女节省口粮又做活计养家这样表面富贵内里辛楚的日子,都会对身外物看淡几分。
不过,能气到舒明香,她不怕再添把火。她装着很惊喜很着迷的样子,详详细细问都是些什么东西,来路,不时发出哇这么贵太子妃娘娘对我实在太好了的夸张叫声,眼角瞟着舒明香难看的脸色,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奉笔张梁张大人嗯哼咳嗽声,打个岔,道:“贺夫人,高公公得空闲的时候,可不多。”
高公公直说无妨,乔毓宁见好就收,金荃见机行事,领着丫环们搬走三成礼盒。舒明香还算淡定,她的丫环倒急,以为乔毓宁和她的婢女目中无人,把太子妃送给她们小姐的珍礼都抢走,一个劲推搡她们小姐。
这动作大得都让宫里来人连睇数次眼,不满之极。
舒明香歉意地起身福礼,道:“明香管教不当,叫下人为些小玩意失礼数,却是贻笑大方了。”
乔毓宁讨厌死了这人说话夹话夹棒,一句话非要拐着弯骂人,她正要开口替这个假清高问哪些东西是送给她的。
高公以放下茶碗,从袖里掏出一封信,轻描淡写:“这是太子妃娘娘捎予表小姐的信。”
舒明香快步上前,迫不急待地展信阅。
乔毓宁原本在专心吃鱼皮花生,疑听到哭声,她抬头一打量,顿觉觉事情大条。那个从来自视高人一等表面亲随暗地拿她当下等人瞧的舒家大小姐舒明香居然在哭!哭得还挺难看的,妆容随水化开,伤心得顾不上平日最重视的舒相府嫡小姐气度。
舒明香见她抬头当即怒瞪她,直逼问道:“明香做了什么要妹妹这样污蔑羞辱?”说着,扔出一叠信纸来。
乔毓宁不甘示弱反瞪,暗啐声:有病。视而不见那叠纸,她不识字啊,这才是正常反应。
舒明香也不期望这背后使刀子的阴险小人会坦承,她边哭边道自己委屈,原来问题在那位专给人写讼状又爱看戏的老秀才写的那份家书上。
老秀才在信里,从抨击舒相之女胆敢下手暗害当家主妇的毒辣到来日她就敢为财为势谋杀当家主公人,从考证该女祖辈的根底到担忧她嫁人后养育出来的后人的品性,从小家小宅的不安宁扩展提升到祸国殃民的大灾难,得出结论,此女实为世人闻所未闻的妒女恶妇,哪堪配为人妻妾,男子更是连求娶都不应当,若娶进家门,必然败坏门风,毁祖业,断子绝孙,后人要落饥受乞,永世抬不起头。
这老不得志的老秀才不仅文笔生花,且口才也了得,据说当天就把这辛酸又隐秘的豪门内宅事编成段子,葳州城人早就好奇铜雀大街那些豪门权贵的私秘事了,一听到这段子,立即是如获至宝,传遍葳州大小书肆茶楼。
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功夫就传得满城风雨,朝庭设在葳州的探子也不敢忽略此事,一并随着乔毓宁的亲笔信传回京城。
太子爷得知后,是大发雷霆,把舒相爷、舒夫人及亲家老舅爷都狠狠数落遍,这种祸延子孙累及门风的妒女恶妇也能送去仇人的贼窝里丢人现眼,那是去照顾人家靖南郡王爷吗?那是去害人,让他们赶紧接回人,平息谣言,并督促太子妃召见全京城命妇贵女重申,乔家姑娘是他与庆安帝的恩人,是记入宗室的靖南郡王妃,谁敢不敬,一律严惩不怠。
由是,太子妃、舒相爷、舒老夫人、舒小夫人、严山长等等人齐齐写信给舒明香,有说她不懂事的,有怪她轻敌的,有恨她不争气的,有恼她坏大事的,林林总总把舒明香气得直想吐血。
“妹妹为何要这样害明香?”
“我又不识字,秀才先生怎么写,我怎么知道。”乔毓宁心里乐歪,面上还是一派我什么也不知的无辜模样,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舒明香气得掌桌,想要怒骂,想要活撕了这张嘴脸,却听得高公公一声咳,她醒神又捂脸痛哭。
乔毓宁转身看向另一头,见宫中来人都东张西望的当没瞧见舒小姐发飙的难看模样,她顿悟,机灵地让人换上热茶和新出炉的点心,和高公公念叨家长里短,什么种菜挖蚯蚓采莲蓬煮粥,七七八八讲上个把时辰也不重复。
高公公笑问道:“那今儿是见不着郡王爷了?”
“我还真不知相公现在何处,”乔毓宁直接道,“要不问问舒小姐,相公外出不归也是她那边传来的消息。”
高公公瞅都没瞅舒小姐那边,简单道不忙下回再来探望汤少一样。他看似无意地与张大人提起一句:“是不是派个人去瞧瞧,那些刁奴越发没规矩了,收拾个东西也能如此磨蹭。”
这是在说她不满太子决定而使脸色了,闻言,舒明香面色更难看。
她起身哑声道:“明香去去就来。妹妹,好好招待贵客。”
待舒明香离去,高公公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起贺九公的夫人沈氏平日里都做好些什么。
乔毓宁有什么说什么,高公公又问她有否与荣佳公主这位汤少的大伯母有往来,乔毓宁把话题带回舒明香如何拿鸡毛当令箭打伤她的婢女她忙着照顾人尚且不及,哪有空去人家家里做客。
高公公显然是不满意的,不然,日理万机的总管不会纠缠于同个问题半时辰之久。乔毓宁言屈词穷,搜索枯肠也没找出点新鲜事。
舒明香重整妆容,从内室掀起珠帘出来告罪,赔完礼,坐等丫环收拾行李的空当滔滔说了许多乔毓宁没提的事,比如下人懒怠疏于打理没有规矩祭桌蛛网灰尘霉变汤少起居无人照料府库珍物被人倒卖一空等等。
“不知明香这一去,府里又会变成何等境况,这倒还是虚的。明香最忧心的还是谨哥,谨哥生来富贵,从未受过这等怠慢,明香一走,只怕谨哥又落得无人搭理。”
舒明香嘤嘤泣诉,边埋汰汤少原配自私自利只管自己不管他人喜恶,边凸现自己的闪光点来。
乔毓宁还真想跳起来跟她争个子丑分明,,转念眼到这讨厌女就要被打包送回京城,由她编去,孰是孰非京城那班人心里比舒明香更清楚。
临近午时,云英云清两位丫环进来说,小姐行当已收拾妥当。乔毓宁有心让众人用了午饭再走,高公公推说还有事,张大人要赶船,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乔毓宁不再挽留,送他们到前院大门,在众人的挽拒声里,关门送客。
她一转身,就见菊香等婢女满脸赞赏佩的笑容看着她,她们本以为她要受汤夫人骗被人坑,没想到她一封简单的告状信,就把舒明香这根钉子拨了出去,这可是乔毓宁在京委曲求全半年都没挣来的好处。
乔毓宁微笑,没说风凉话扫大家的兴。
背地里,她却很不齿太子贺君阳的见风识舵。汤少赶着讨好他时,他还摆臭架子千方百计打击汤少没让她少受气;现在汤少果断地抽身离开京城那个漩涡,他又反过来赶着讨好汤少想哄汤少回心转意继续给他去卖命。
这个男人,比她见过的大多数女人都爱犯贱。
金荃点算完今日新增益,跟少夫人分析讲道理,舒小姐被弄回京,她可以肯定地说并非完全是老秀才一封信一折段子的功劳,这里面文章很多,绝对少不了荣佳公主府那边的份。
“定是舒明香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大公主厌弃了这枚棋子,要舍弃她。”金荃讲得有眉有眼,头头是道,“大公主能这么痛快地就放弃舒明香,必是找到了更好的棋子人选。少夫人,您就是那边的下一个目标,您千万得小心。”
稻光同意地点头,没收了少夫人的药篓与药锄,道:“您就在屋里好好学的字。堂堂郡王妃,连三字经都认不全,说出去都丢人。”
乔毓宁呃,她跟汤少学认字,大家都知道,但是,她每天只认一个字,而且学得断断续续。为免打击到她年幼的心灵,大家平时都夸她学得很好很用心,从来不会拿写满字的纸为难她。
菊香看稻光,恼她太直白。稻光哼道:“你就这样惯着她,哪天在纸面上弄出祸事,我看你们找谁哭去。”
“你们谁陪我出门好了,”乔毓宁如今对识字一事没多大兴趣,她觉得自己攒有私房钱最安心,“我不喜欢这里,也不要一天到晚闷这里。”
众女相视,同意这个方案。
这天,稻光伴着少夫人出门卖药。回府必经之路,有个穷人家的孩子等在街角,正满脸挣扎要不要来见人。稻光迅速转脸,笑指相反方向,道:“少夫人,咱们买点小玩意儿去。”
“回去晚了挨训的可是你自己。”乔毓宁对逛街没什么兴趣,整整肩带,想早点回去。
稻光强拖着少夫人陪她去买胭脂水粉,还说要帮菊香金荃带些,她们都不打扮好几年。乔毓宁听她说得心一酸,道:“挑好的,全记我账上。”
“那敢情好,婢子就先谢过了。”
胭脂铺对面墙上新贴着数张官府通缉令,乔毓宁不经意瞧两眼,觉得眼熟,心一动,靠近定睛看,分明是黑麦秆的脸图。她招手道:“稻光,你来念念。”
稻光压下叹息声,念道:经查省道柿子林劫案系不法团伙霸天门匪首原苍浩所为,现绘图全省通缉,有乡民发现此凶徒,即向官府报案,赏银五万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