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贺长生 > 070. 与虎(中)全文阅读

汤夫人留儿媳吃饭,反正就两隔壁,后院开个小门就能回去,乔毓宁没有强硬拒绝。

用完晚餐,陈妈带她到两院连接的小门边。乔毓宁谢过陈妈,自己推开门走进去。后院连着花园一路上都悄悄的,没人走动。乔我宁回到自己院里也没找到菊香,满心奇怪,她连声叫道:“菊香、菊香,”

白通古像鬼影一样出现,道:“少夫人,请到舒夫人那儿领人。”

乔毓宁摸不着头脑,又心里惶惶不安,直问领什么人。

白通古绷着脸,道菊香她们未能克尽管束教导少夫人之责,被少爷罚打百板子,包括她迟归的惩罚。

乔毓宁吓得心尖直跳,两脚飞快地赶往书房,房门紧合,室内烛火全无,她神伤了下还是使劲地拍门,叫相公,她是阿宁,开门她有话说。

白通古后面跟上来,补充道:“少爷外出议事,数月无归。”

乔毓宁见唯一的希望都被掐断,也来不及思考这里头关系,匆忙赶往东厢院,啪啪啪地板击血肉声就像打在她心头,她冲到门边,板落声停,她眼前一黑,脚一软,摔下去。

“少夫人,老妈子行家法毕,请领人。”舒明香带来的三个粗使嬷嬷柱着血淋淋的棒杖,咧着大板牙,满脸惬意地招呼道。

乔毓宁几乎是连爬带挪地接近菊香她们,她惊恐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探气时,心脏阵阵紧缩,祈祷她们不要死。

“妹妹,放心吧,嬷嬷们有数,没有下重手。”舒明香手捂着香帕,一身病容,歪歪地靠在丫环身上,挤出一点笑容,劝道,“地上不净,妹妹快起来,免得谨哥又见怪。云英,云清,快扶夫人起来。”

“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行家法?!”乔毓宁言辞激烈地质问道。

舒明香似被她吓到,捂着香帕不掩自己的胆怯不安,她姿态放得更低,语气软和又带一分委屈,道:“是明香越距,不过,妹妹久出不归,谨哥又那样生气,明香为消谨哥怒气,擅自替妹妹动家法。明香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妹妹要如何罚明香,明香都无怨言。”

乔毓宁歪着头,很认真地打量舒明香,平静道:“听说舒小姐在服侍我家相公的时候,受伤了。”

“绝无此事,”舒明香语气坚决地否决道,“明香昨日偶感风寒,不敢与谨哥说话过了病气。明香全心为谨哥,却为人所风言造谣,实在可恨。妹妹宽心,明香近日便可服侍谨哥。”

乔毓宁点点头,道:“这便好。舒小姐对我家相公这样上心,是该多练练手,免得稀里糊涂嫁进府里,还不知道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妹妹这话明香可不同意,”舒明香笑容绽放,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与胜利资态,“能嫁给谨哥,不知是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喜事,明香有缘与妹妹共侍谨哥,还多亏了妹妹成全。”

“其实,”乔毓宁站起身,轻飘飘扔出一句,“舒小姐若有苏小宛一半美貌,那就什么下作手段也不必使了。”

舒明香受此辱,也不变脸色,反而灿笑进言道:“妹妹此言差矣,古话说娶妻当娶贤,女子有贤德,便是身为人妻的根本。无贤无德,岂配为人妻。”

乔毓宁当听不懂对方在骂她,让白通古安排人手,把人抬回自己院里,上药洗伤煎药不假人手。待菊香三人高烧退去度过危险期,乔毓宁在屋里翻找东西,她找出两身布衣,那还是燕泥在时比量着年岁提前做的。

想起燕泥,乔毓宁有点沉落。

稻光在床上喝道:“您就不会想想,她现在是去享福了?投个好人家,总强过做人丫环。”

乔毓宁微微一笑,甚以为有理。她换上布裙,大小正合身。她又背上破旧的药篓子,揣着小荷包跟婢女们说了声,出门。

穿过街心,沿着菊香所指点的省城戏园子一条街,她找到那个专替公门中人写讼状公文却极爱听免费戏的老秀才,为她写封信。

这是她所打听到的全省城最有才也是最不讲究架子的老先生,她相信学识渊博的秀才老先生一定能把她写信的意图表达得十分清楚。

她口述道:舒小姐南下带病赎罪,她欢迎;舒小姐要贴身服侍相公,她承让;舒小姐要住正屋养身体,她体谅舒小姐难处恭手相让不与计较;舒小姐不愿侍奉公婆,她亦从未曾强求。但是,舒小姐借她探望公婆之际,重提旧事挑唆相公生事,找到理由公然毒打她的婢女,打去她们半条命,至今不能起身。

比照舒相国之媳妇舒夫人所声称的培养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堪为国母表率标准,再对照舒明香恐怖的言行,乔毓宁在最后郑重地提出要求:“并非小女子不能容人,如舒小姐这般心胸狭窄、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善使手段、不惜牺牲一切达到目的的女子,实非我相公之福。”

她恳请舒相爷接回舒小姐,重新教导。或者,他们舒府另择贤妇嫁予汤少,她甘愿让贤。

老秀才实在是同情极了这个可怜的小妇人,道:“还要不要添点?”

乔毓宁想不出了,道:“老先生您看着加点吧。我多付墨水钱。”

老秀才拿笔蘸饱墨,洋洋洒洒地挥洒心中感触。乔毓宁瞧他写满十大张,好奇道:“老先生,您给我念念,成不?”

“小娘子,老朽是不会害你的。”老秀才折了信纸,随口道不过说那女子品性不雅罢了。

乔毓宁由衷地佩服,掏出所有私房存款,锈迹斑斑十一枚铜板,还带着一股子的泥土味。在老秀才越发怜悯的目光里,她拿着这沓子厚信纸,交到本城的官道驿站,请公人帮忙捎信。

送完信,乔毓宁出城,在附近的小山坡时挖些可换钱的药草。

这里药草种类并不丰富,数量也稀少,好在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鬼医更抠的收药大夫,乔毓宁挖草卖药还能换得一点小收入。她通常会走到更深一点的地方挖药草,只要能卖钱统统不放过。

天擦黑,乔毓宁紧紧篓筐回城,小跑地赶回铜雀大街。

她气喘吁吁地想现在身体比从前差得太多,她得加强锻炼才行哩。她推开边门走进去,府里安安静静的,好似有什么发生过刻意压抑的兴奋感。乔毓宁心里奇奇怪怪,她一路猜想回到自己院里。

菊香三人坐在那里窃窃私语,她放下手中小篮,急道:“你们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伤口还没结疤呢。”

“您就别忙活了,看看您自个儿的手吧。”稻光看到那双惨不忍堵的烂手,就来气。府里现在没钱么,要她这样作贱自己,问她得钱做什么用,又不说。

若不是这回被打得狠短期内不好下地,她非得跟去瞧瞧这姑娘用那几个臭铜板养了哪家不要脸的汉子。

乔毓宁嘿嘿笑,把手藏到后面,自欺欺人。稻光给个白眼,翻身下床找鞋。乔毓宁要拦,被金荃叫住,她问道:“少夫人,东边出了什么事,那么热闹?”

“出事了?我没注意啊。”

菊香从沉思中回神,道:“婢子听白通古在抓人,不知是哪路人马,如此嚣张。”

稻光笑道:“我倒喜欢这**贼,可惜只抢了只鞋。”

“这种事也好乱说的,”菊香斥道,稻光啧啧嘴,和金荃说悄悄话偷乐去。菊香又问道:“少夫人,最近您还是不要出门了。”

乔毓宁哦声,暗想谁会去抢舒明香的绣花鞋坏她名声,莫非?她心中不安,刷地起身。菊香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缘故。乔毓宁实说了,稻光扑哧掩嘴笑,直道太太当真如此好心,那就有好戏瞧喽。

金荃以为太太动手的可能性有六成,但也不能排除舒明香贼喊抓贼,故意来这么招,好害少夫人。

现在全府人都知汤少的禁忌,谁敢与汤夫人那边“私通款曲,”就是少夫人也不轻饶。舒明香只要到汤少前面扮可怜哭诉一番,难保少夫人不受罚,并更进一步地破坏少爷与少夫人两人的感情与亲密关系。

“金荃分析得有理,”菊香紧握住少夫人的胳膊,“太太与荣佳公主斗法,您万万不能掺和进去。”

乔毓宁直点头,别说出了这种绣花鞋丢失的大事,就是没这事,她也没心思去跟汤夫人合谋算计舒明香,等汤夫人合计好出手帮忙的条件,菊香她们都要被汤少的马前卒子舒明香打死了。

还不如她自己来,用她自己的办法。

晚些时候,陈妈捎口信让少夫人去太太院里坐坐。乔毓宁托辞要照顾菊香她们,过段时间再去拜访汤夫人,并让人包了些礼物交由陈妈带回去。

转身,她提着药篓拣药分药晒药,忙得忘乎所以。

重拾药锄与药篓,让乔毓宁心绪无限平静,她似乎找到自己最擅长的事,那种自从汤少离开红石山宣布复仇后就如影随行的不安恐惧危机阴影,不再笼罩在她心头。

乔毓宁走不进汤少所步入的那个诡谲、复杂、险象环生的世界,也完全没办法适应踩着钢丝过刀山火海时刻胆战心惊的繁华富贵生活。她从来就只是那个乡下妹子,脚踩着黑土地,用双手做苦力挣钱养活自己,这样,踏实,简单。

菊香她们见少夫人脸上带上了久违的舒心笑容,都由着她,日子怎么悠闲怎么来。那头舒明香也消停了,没有汤少这个由头,她想生事也得有人配合不是。可惜,稻光金荃没一个是省油的。

年关底,白通古提前一天拦阻少夫人出门采药,道东宫总管高公公以及奉笔张大人来了。

这位高公公是舒相府的门人,学识渊博,与严山长也有极为密切融洽的私交,在宦官里属于难得一见的清流名士。据说这位有清名的宫人是太子特地为太子妃挑的,免使她在后宫受高仆刁奴欺。

高公公来此,是带着太子、太子妃的旨意,看望前靖南郡王及其家眷。奉笔张梁张大人是休了年假回乡返亲,与高公公顺道而行罢。

弄清楚两位京中来客的身份目的,乔毓宁很是提不起兴趣。若非那位高公公不能以‘汤少不在家他日再来’的理由打发,她一定会这样说的。

菊香她们要为她打扮,乔毓宁直接回绝,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布裙很舒服,她再也不要勉强自己去迎合汤少顾及他的体面穿什么京城时兴的新绸子裙把自己弄得不伦不类满身不自在。

乔毓宁带着必要的排场,来到前厅,立即给堆满屋五颜六色的礼盒包晃乱了眼。舒明香已坐在厅里,一副女当家人派头气势十足地招呼高公公、张大人用茶。她身边两个丫环眼角直在一盒子明珠的宝匣里转悠,满眼掩不住的惊艳。

高公公在旁边的八仙椅,一杯茶,四点果脯,托杯碗茶,笑应舒明香,又不落下张大人,满堂合融。

乔毓宁觉得这种场合有自己没自己都一样,正想掉头走呢,舒明香粲然一笑,坐唤声:“妹妹来了,云英,云清,快看座。”

她粉面带笑,明眸泽水,丹唇红润,轻轻微启,显出她的好心情来,眼底那不屑之意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瞧得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