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形太快,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万安呆了呆,夺门追了出去。
锦州府刺绣名冠天下,青州细作从锦州府虏获能工巧匠,刺绣师傅当是重中之重。而近日兰家大姑娘在三皇神会里声名鹊起,青州细作虏人名单里,兰大姑娘的名字肯定会罗列其中。
对于兰家的事情,二少爷格外关注,又是让人盯梢,从司狱司劫出秦婆子,又是送卓雅和蕃狗,他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不寻常,只是不知二少爷是对兰大姑娘生了爱慕之意,还是另有图谋罢了。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二少爷都不会让兰大姑娘出事。
想到这些,他后背冷汗涔涔,脚下加快了步子,他在从小在市井里长大,抢施粥,夺剩饭,哪一样都讲的都是个快字,他在人群里左拐右闪,不一时就赶上了赵远。
两人奔至兰家看棚,里头只剩下一名仆妇。
又晚了……赵远只觉自己手足发软,浑身发颤,不期又想起了那双在他跟前慢慢失去光泽的黑眸,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他眼睁睁的看着,却没有办法挽回……如果那一日,他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耽搁,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万安悄眼看向赵远,只见赵远黑黝黝的额上泛着水光,束发的丝绦随江风飘到脸上,一下子就被黏住,他忙调转目光,看着那眼中尽是惊惶之色的仆妇,“人走了?”
留在看棚的是冷妈妈。
兰枫与程大头将马匹备齐时,周氏改了主意,她先前决定留下,是担心自己儿子,怕儿子出意外,可此时儿子安然无恙的回转,她自不会留下。至于兰鹏飞,钱氏不着急,兰二、兰三不担心,三人是他至亲都不愿意留下,她凭什么留下?
兰初雪与周氏一样,提出留下同样是为了等兰枫,兰枫已回,她也不再提留下的事情。
这样一来,谁也不愿意冒险留在此处等候兰鹏飞,钱氏想着也不能真不管兰鹏飞,便留下了冷妈妈,冷妈妈是她身边得力之人,将来兰锦程若怪她不顾兰鹏飞,她也有话说。
前一次赵远随金二太太来做客时,冷妈妈见过赵远,因此识得,她刚要回答,目光瞥见赵远手里握着的三尺来长的精钢大刀,森森寒光将她骇得愣了愣,嘴巴张合几次才吐出声音,“这位小哥问的可是我们大少爷?我们大少爷才走,随大太太他们一同骑马归家的。”
猜想这大刀大约是赵远防身之物,她心里的寒意又立刻散去,看向赵远,诚恳地说道,“外头乱得很,赵二少爷还是快快归家吧,您若信得过老奴,老奴可帮着您传话给大少爷……”
只那么一瞬间,赵远就恢复了平静,现在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决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他打断了冷妈妈的话,急声问:“从哪条路走的?沿江而行,还是从东门入城,再经浣溪归家?”因为急切,声音不自觉拔高了许多。
冷妈妈察觉赵远的不耐烦,赶紧回道:“我们太太的意思,是从东门入城……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得依照路上的情形再定夺,老奴也不敢肯定……”
一语未完,就听赵远招呼万安快走,然后不待她有所反应,两人已经前后出了看棚。她双目圆睁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形,许久方才摇了摇头。
从看棚出来,赵远一面疾走一面吩咐万安,“我骑马从东门走,你沿江找寻,再设法传信于卓雅,若兰大姑娘归家,让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兰大姑娘,直到攻城叛军退去。”
“攻城叛军?!”万安吃了一惊,侧过头去,“二少爷是说,青州的叛军要攻打锦州府?!”锦州卫的兵力已经调往青州,助青州卫军平叛,若这时叛军攻打锦州府,锦州府如何守得住?一想到此,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我也不确定。不过照目前形式分析,叛军已经被困青州十月,无粮草供给,只怕快支撑不下去,他们不得不另外设法,富庶又无守军的锦州府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赵远双目微闭,锐利的目光从眼中射出。
这一年端午节,细作入城,搅得人心惶惶,然后悄然退去,就在锦州府所有人都以为风平浪静,纷纷放下防备时,大股叛军一举攻下锦州府,劫掠钱粮无数。他虽知叛军一定会攻城,但他不能与万安说,不能与任何人说,他无法向人解释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上一次,所有的悲剧都源于这次叛军攻城,那么这一次,他也要从这里开始,扭转所有人的命运。
只是叛军攻城的事情,他是从邸报上看来的,很多细节都无从得知,譬如,他不知细作入城,其实是为虏获能工巧匠。
听得是推测,万安略略放松了些,不过一想他与赵远相处这半年经历过的事情,好似赵远所有的推测,最后都会成真,他不由皱了皱眉,心又提了起来,“二少爷放心,我一定设法将信传到。”
赵远嘱咐道:“卓雅心思单纯,不会说谎,别与她说太多,只告诉她不能离开兰大姑娘左右就是。”
两人走到拴马的木桩前,各自一跃上马,扬鞭飞奔而去。
兰初雪与嫣红共骑一匹马,上马前她很是犹豫,但跃上马的那一刻,身体里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扬鞭催马,手持缰绳勒马,她一气呵成,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这样的情形,从未见过她骑马的嫣红觉的诧异,她自己也很惊讶。
即便如此顺利,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街市上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还要乱,因端午竞渡,锦州府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锦江边上,此时大多数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闯,只想快点归家。她骑马在密集的人群里穿梭,时刻要警惕马蹄伤人,同时还要防止路人的马车、驴车撞上马儿,惊了马儿。人多,又要小心翼翼,骑马的速度比往日乘车还要慢。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留意周遭情形时,身后的嫣红忽地道:“大姑娘,大太太他们呢?”
兰初雪闻言,抬眼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周氏等人的身影?
“恐怕是被人群冲散了。不急,前面就是城门,兴许能在那里遇上大伯母他们。”她才说完,就觉出不对劲,她与嫣红说话之前,马儿周围还是步行的路人,就一两句话的功夫,她再看四周,却是六骑高头大马,从前后左右将她与其他路人隔绝开来。
嫣红也觉出了危险气息,她不安地唤了声大姑娘,抓住兰初雪衣裳后摆的手紧了紧。
兰初雪没去想这些人的来历,装作不在意的扫了眼六骑高头大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快速对嫣红说道:“抓紧了。”话音未落,她便扬鞭催马,朝方才看准的空隙冲过去。
可马儿才跑出几步,她忽闻一阵浓郁的香气,香气钻入鼻翼的瞬间,她扬鞭的手不受控制地垂下来,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最后不由自主的伏在了马鞍上。而她身后的嫣红,在她伏在马背上时,咕咚一声跌落马下。
虽身上无力,虽不能说话,但兰初雪意识清醒,她知道有一双手从她后背将她拎起来,像扔货物似的,将她扔到另一匹马上,腹部最先贴上马背,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晕过去,想要换过姿势,却无能为力。
就在她以为自己玩完了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声闷哼,然后瞧见一股红色之物顺着马腹,汩汩地流到地上……
接着,她听见金属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她面部朝下,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出,好似劫持她的人正与人交战。
意识到这点,她心里一喜,是不是说,她被人救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拦腰抱起,放入一辆简陋的青皮驴车里。靠着车厢坐稳后,她方看清抱她之人——那身上沾满血迹的人,不是赵远是谁?
赵远转身,对上那双满是茫然之色的眼睛,他愣了片刻,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想到她神志不清,便轻叹一声,默然地注视着她。细长的柳叶眉,清澈的眼眸,秀美的瑶鼻,丰盈的樱唇……与他记忆里一样,美得耀眼,美得让那个没有双腿的他自惭形秽……
他不由伸出手去,扶正了她发间已然歪斜的玉簪。
兰初雪震惊不已。赵远方才对她的笑,温柔的近乎宠溺,看她的目光,像极了在看一件珍宝,还有帮她扶簪的动作,也是极尽温柔……她前世恋爱过,虽无疾而终,但在一起时都是珍惜对方的,她并非不懂世事的小姑娘,赵远此时的举动,完全就是热恋中样子!
她想眨眨眼,提醒赵远,她是清醒的,更想让赵远帮着去将嫣红找回来,可试了几次,她悲哀的发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完成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赵二少爷?”
就在她无奈时,青皮驴车外传来兰枫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