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四提着裙摆，一阵风似的刮进听雪阁，又刮进上房。
“大姐姐！”
因兴奋，她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许多。
正歪在矮榻上看书的兰初雪吓的手一抖，看清是兰四，她将书搁在一旁起身，嘴角弯了弯，眼里俱是笑意，“三妹妹来瞧蕃狗？”
“还是大姐姐了解我。”兰四笑嘻嘻地走到矮榻旁，却不坐下，伸手去挽兰初雪的手，“父亲从西宁卫买了蕃狗，只给大姐姐一人，我就知道，他从来不疼我，只疼大姐姐。”
看她粉唇撅起，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兰初雪扑哧一笑，“大伯父可没说是给我的，你若喜欢，牵到你院子里养去！”
兰四说完方才的话便后悔了，怕兰初雪往心里去，以为她真想要蕃狗，闻言赶紧道：“大姐姐是看蕃狗凶猛异常，心里害怕，不敢养在听雪阁，才让我牵走吧？我才不遂你的心呢，让你养着，好帮你练胆，免得一条毛毛虫就能将你吓得惊慌失措。”
她的那点小心思，兰初雪看得分明，不接话，笑着让嫣红陪着兰四去瞧蕃狗。
兰四再回来，脸色青白，笑容勉强，进门便跌坐在矮榻上。
兰初雪随手倒了一盏茶给她，看着她笑。
兰四一向大方，并未隐瞒自己被蕃狗唬住，饮过茶，与兰初雪说起方才的情形，“大妹妹不知，我才走到偏院门边，里头就传出低吼，那声音……”
外面穿堂里忽然传进青黛的声音，“呀，二太太，您怎么来了？”
声音这么大，分明是给房里的人报信。钱氏看了青黛一眼，脸上堆起笑，“来看看初雪，她在里头么？”
兰初雪眉头一皱，她来做什么？
兰四眼底飞过一道厌烦的光，扯了扯兰初雪的衣袖，将细长的手指放在唇瓣上，做了个噤声地动作。
钱氏来此，肯定是打听过她在房中，兰初雪安抚地拍了拍兰四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见兰初雪，正不知如何回答的青黛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二伯母。”兰初雪淡声道，既没有行礼，也没有请她进去坐的意思。
钱氏笑得更灿烂，从身后肖强家的手里接过一只精巧的提篮，里头搁着两个粉彩瓷盅，“一盅是乌鸡栗子汤，一盅是红枣红豆汤，是厨房宋婆子的手艺，你吃吃看可对胃口。”
说着将提篮递到青黛手中，青黛看了兰初雪一眼，见她没作声，便接了过去。
兰初雪道谢一声，多的话一句没有，淡淡的瞧着钱氏。钱氏做的事情，自不是两盅汤能弥补的，而且她也不认为钱氏送汤是为了弥补。
钱氏对兰初雪的冷淡恍若未觉，仔细叮嘱兰初雪注意身子，直到瞧见兰初雪眼里的不耐，她一笑，“进去歇着吧，你也累了。”
兰初雪看着她出穿堂，下了台阶，嘴角浮起笑，扬声道：“二伯母，东边的抄手游廊正在整修，到处堆着琉璃瓦，天黑，您仔细着些，小心绊了脚。”
这丫头何时这般好心？钱氏从东边过来的，知兰初雪的话不假，她心下狐疑，却回头朝兰初雪笑了笑。
兰初雪回以一笑，转身时见青黛一脸疑惑，“记得追上去提醒二伯母，西跨院厢房里养着蕃狗，让她别走西边抄手游廊。”
青黛一怔，抿唇笑起来。从听雪阁去栖霞居只两条路，东西跨院各一条抄手游廊，东跨院正在例行每年的整修，不知道还罢了，若是知道，谁都会走西边的抄手游廊吧……
见兰初雪，兰四一脸不忿，“大姐姐真是好心性，何必接她的汤，由得她拿回去多好？”
“你啊，别将这话到处乱说，当心外人听见。”兰初雪笑着坐下。
兰四吐吐舌头，嗔道：“大姐姐又不是外人……”
钱氏走出一截，见两旁没有听雪阁的仆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回头朝上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肖强家的随着她的眼风也回了头，上房屋檐下挂着一排风灯，将院子里照得恍如白昼，风灯下不时有婢女穿梭走动，这般热闹的情形，仿佛回到了当初三老爷和三太太在世时。
而栖霞居，自大太太掌了家，大老爷换了绣庄上的掌柜，二老爷和二太太再不能从公帐上捞好处，又将三房那里占来的浮财退了回去，如今开销全凭月例，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入不敷出，不说与这两年当家时相比，便是与三老爷在世那会儿，也不能比。
正因如此，二太太才会厚着脸皮，来听雪阁送汤。
“听说，大老爷从西宁卫给大姑娘买了只蕃狗，连四姑娘那里都没有。”她挑着灯笼照路。
钱氏哼了声，“捧得越高，跌下来就越疼，老大两口子听外人赞雪丫头有天赋，画得一手好画，便将她捧在手心里，指着她光耀兰家门楣呢！如今风光得紧，将来若是一无所成，看她如何收场。”
口上痛快，她心里明白得很，兰家没分家，兰初雪若能替兰家多挣脸面，多挣银子，她也能跟着沾好处。一想到此，她心里就忍不住后悔，要早知道兰初雪心眼如此多，如此难应付，她真不该事情做绝，半分好处没得还惹来一身骚。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见肖强家的在前头挑着灯笼上了东边的抄手游廊，钱氏记起兰初雪的话，叫住她，“还是走西边吧。”
——啊呜——汪汪汪——啊呜——
近在耳边的吼叫，让钱氏和肖强家的齐齐打了个颤，一股寒气自脚底一直涌到头顶。好容易定下心神，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抄手游廊旁的菱花窗格子里闪烁着两团幽光，那幽光，好似能吃人似的，钱氏用手里的锦帕捂住嘴，才未惊叫出声。肖强家的拉着她连连后退，直到再看不见那幽光，两人方止步，各自弯腰喘着粗气。
“二太太果然走了西边的抄手游廊，方才大姑娘忘了说，蕃狗养在抄手游廊旁的厢房里。”青黛牵着裙角，一路小跑过来，忍着笑，绘声绘色地形容蕃狗的凶猛，全然不去瞧钱氏冰凉的目光，“还好二太太没走到厢房那里，不然二太太受了惊吓，我们大姑娘实在内疚得很。”
钱氏自知着了兰初雪的道，只是青黛将话说得好听，明面上她挑不出错，又不是她掌家时，由不得她随意打骂青黛出气，她冷冷的说了句有心，便转身又往东边走。
“二太太，大姑娘说蕃狗性子高傲，总关在屋子里养，只怕养坏了……”
听得身后传来的话，钱氏脚下一顿，这是警告她别随便来听雪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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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氏一族从惟陵搬来锦州府已有百年，先祖在锦州府选了荫及子孙的风水宝地作自己的长眠之地，后代也就都葬在了锦州府，几代积累，周围一片田地全是兰家祭田，还建有庄子供兰姓族人扫墓时歇脚。
在守墓人的带领下，兰初雪一行去兰青松夫妻坟前上了香，培了土，回到庄子上暂歇一阵，因担心回城晚了，城门落锁，便又往回赶。
马车快入城时，却停了下来，不等兰初雪问，程大头已在车外回道，“大姑娘，守城军爷说有大军要从城门过，须得等一等，待大军过去了才放咱们入城。”
过军？兰初雪奇怪的撩了车帘往外看，四周除了同样等候入城的马车及行人，旁的什么也不能瞧见。
“大姑娘，好端端的，为何要过军？”随行的嫣红不由有些紧张，普通百姓，总盼着安稳过日子，听闻过军这样的事情，心里就觉的不踏实。
兰初雪看了她一眼，嗔道：“我又不是锦州府知府，如何晓得缘由？便是知府，手无兵权，也无从知晓调防上的事情……”她忽然记起，一路行来，好似看见了许多拖家带口、风尘仆仆的路人。当时不觉的，这时想起来，那些人倒像是逃难的……她心头一跳，莫不是哪儿起了战事？
嫣红也知自己的问题太傻，嘻嘻一笑，趴到车窗旁，掀起车帘一角，见红彤彤的日头已滑下城墙垛，天际只留下半空红晕，有些担忧，叹道：“快点过吧，总这样等着，天黑了可怎办。”
兰初雪道：“如今白日长，太阳落山后也还要一个时辰才天黑。”
主仆俩正闲话着，冷妈妈过来，请兰初雪去周氏的车上坐。
上了车，见周氏凝眉不语，兰初雪以为她身子不适，便关切地询问。
周氏摆摆手，看着兰初雪道：“看来青州的土司叛乱还未平息，不然也不会从锦州卫调军去青州增援。”
“青州土司叛乱？”头一次听说，兰初雪不免吃惊。
周氏方记起兰初雪并不知这事，便将那日兰锦程的揣测简略的说与她听，末了，双手合十，虔诚祷告起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老人家开恩，让这次叛乱快些平息，让黎民百姓安稳度日……”
兰初雪记得，青州离锦州府不足二百里……千万不要波及锦州府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隆隆之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说话。
又过一阵，有人高呼可以入城。
周氏吁了口气，擦一把额上的汗，抬眼见兰初雪脸色亦不好看，她笑了笑，“这还离得远呢，用不着担心。”
兰初雪点了点头，“虽离得远，但咱们也该作些防患，例如多囤积粮食，多操练男仆，以防万一。”
先前的话只是安抚兰初雪，周氏心里也没有底，听得兰初雪这样说，她连连点头，“是该有所准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