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唇边荡漾起温柔的笑意,十一年了,她生活在这个朴实的小山村已经十一年了……
那年她拜别四郎,想起父亲以前曾提起过。在战国和旌国的边境云荡山住着一位自号‘黄石老怪’的老者,据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但是却人人皆知他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岐黄医道样样精通。只是此人性格古怪,从不收徒传钵。
父亲还说,他年少时就曾想拜在这黄石老怪门下,可无奈千里迢迢到了云荡山,终日找寻也未找到他,只得含恨而回。
罄冉想起这事便从鹊歌城一路向东北的云荡山而来,也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天意如此,她到云荡山的当日便遇到了这古怪的黄石老怪。
老人并不如外传的那般道骨仙风,看上去倒似个普通的乡下老头,瘦骨嶙峋,面黄肌瘦。
罄冉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破墙晒太阳,刚巧一条毒蛇欺近他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罄冉惊呼一声奔过去相询,老人竟毫无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她心生焦虑,又不忍眼睁睁看着老人送死,于是便撕开他的裤子,咬牙对着那满是污垢的腿凑了上去。帮老人吸出毒血,自己却昏了过去。
醒来后便到了眼前的山村,老人从未自称黄石老怪,可却每日教导她习武,不时还扔些兵书,药典之类的奇书给她看。老人很少说话,声音沙哑难听,可她有不懂的地方相询,他却会细心讲解。平日老人就似这山中普通的老者一般,种田串门,毫无异常。
罄冉也不甚多言,每日除了习武看书,便是做饭洗衣,偶尔也下地干活,出山采买用品。初来这里的日子过的极为平静,两人便似一对相依为命多年的爷孙一般,直到六年前老人过世。
他留下了一堆书籍,毫无预兆地便在那年冬至驾鹤西去,罄冉无疑是伤感的,可也未曾落泪。安安静静地将老人安葬,之后便又是年复一年的习武,只是出山的时候多了很多。因为她知道,她需要磨练,不能空泛练武,她更需要实战经验。
每次下山都会找武林上武功高强的人比试,有时候碰到官府悬赏逃犯,她闲来无事也会挣些赏钱。十一年便这般平静地过来了,她对这个质朴的小山村也产生了极为浓厚的感情。要不是心中的仇恨,她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就这般倒也安宁。
回想间已到了山脚下,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背着竹篓正一蹦一跳走来,嘴里还哼唱着小调。身后一条大黄狗看到她,大叫两声便扑了上来,围着罄冉快乐地打着转儿。
男孩听到狗叫,抬头正见罄冉从身后袋子中扔出一只野兔,大黄旺旺叫着刁起那兔子,摇着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山林。他忙快步跑上,笑道。
“冉姐姐,你今日下山好早啊。”
“恩,小六,你爷爷的腿可好了?”罄冉点头问道。
“差不多能下床了,我娘还说等爷爷的腿好了,可要请姐姐去我家吃饭呢,还说要买露芽镇老张家的点心呢。到时候姐姐可一定要来啊。”小六仰着头笑道,说到那点心,更是乌黑的眼珠一转满脸希翼。
罄冉见阳光下男孩的笑容单纯而诚挚,心中一软抚摸着他的头发:“姐姐要出门办点事,怕是很久都回不来。你跟大婶子说,爷爷的腿再两个月才能拆石膏,可别忘了。”
小六呆了半天,双颊一红,望着罄冉美丽的面容竟有些不好意思。见她直盯着自己,忙胡乱点了点头。
罄冉见状,便迈步向山下走去。小六望着她的身影,心道冉姐姐今日真和善。他很喜欢这个美丽的大姐姐,只是她不爱笑,虽然对大家都很和蔼,可他却从不敢像对村口刘丫那般跟冉姐姐胡闹,总觉冉姐姐跟他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她就像……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可是今日姐姐竟摸了他的头呢,真好。等等,方才姐姐说什么?出门办事,很久不回来?
他这才恍神,忙快步跟了两下,望着已快消失在山道上的罄冉喊道:“冉姐姐,你要去哪里?去很长时间吗?”
罄冉回头,见小六一脸焦急,不免心中一暖,脸上浮现一个柔和的笑:“姐姐回来给你带京城的桂花糕。”
说罢轻轻挥手,回头跨步间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道间。
小六听到京城桂花糕,非但没有开心,反而皱眉,面上一阵哀伤,半响喃喃道:“娘说冉姐姐不属于这里,早晚会走的,原来不是骗小六……”
罄冉回到村中,一路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在巷尾一扇木门停下,推开院门迈进院子。将身后野味扔在大石桌上,打了水清洗一翻。拿起那袋野味便钻进了灶间,出来时一手拎着一个食盒,一手拎着酒坛子。
她出了院子,身影一纵,如飞掠天际的雀鸟,身姿轻盈闪过,转眼便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峭壁。
在峭壁上几颗苍松挺立,松间赫然有着一座孤坟,她一步步走向那孤坟。望了片刻,这才缓缓跪下,将食盒打开,一层层取出六盘热气腾腾的菜,一一摆在坟前。
将那坛酒也打开,酒香扑鼻,她轻声一笑:“师傅,是您喜欢的冽水酿,这几个菜也是您生前爱吃的。”
她微微一顿,眉宇微跳,这才又道:“师傅,徒儿要走了。这可能是徒儿最后一次来看您了,这酒徒儿敬您。”
她说罢,扬起手腕,将半坛酒洒在地上,剩下的半坛便是一个昂头,手腕高扬,清酒细落,如一带白瀑尽数落入樱红薄唇间。
清冽的酒灌肚带起一股股暖意,罄冉双颊瞬间嫣红,本是清冷高华的面容倒多出几分少女的娇媚来。
她将酒坛随手抛下山崖,再望一眼那座连碑刻都没有的孤坟,纵身而起,回头便沿着来路而去。
回到家,直接进入里屋,拿起床上早收拾妥当的包袱附在身上,携上软锦包裹的乌尾琴,扯过一顶帏帽带上,轻纱遮盖了视线。她望着这居住了十一年的小屋,一时间悲喜不辨。
目光转向北面墙壁,那上面挂着一个木制的厚屏,上面用刀一点点刻出的“忍”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她目光微凛,注视良久。那是她初到此地花了整整三日才一刀刀刻出来的,日复一日地对着这字,心由激狂到现在的平静,这便是成长吧。
如今望着这字,十一年的点点滴滴竟如一场梦,微微自嘲,白色衣袖微晃。只听噼啪一声,那墙上的厚重木屏应声倒地,砸出一声巨响,忍字已是一分为二。
罄冉傲然一笑:“隐忍至厮,无需再忍。”
跨步再不多看一眼,直直便出了院子向出山的小道飞掠而去。古林村在身后渐渐没有了踪迹,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潮意,她深深呼吸。
随着阳光层层盛亮,她心中也一丝一叶抽出坚韧,心头坚毅的念想更是如一粒种子般,见了阳光便再抑不住生长的姿态,苏醒,蔓延,成势……
鹊歌城,战国帝都。
物宝天华王气蒸蔚,金秋的城楼越发彰显宏阔,夕阳下显得格外巍峨坚实。城门外人流川流不息,昭示着帝都的繁华。
罄冉一袭月白衣衫昂然马上,头戴帷帽仰望着城门上方的“鹊歌”二字,表情凝然不辨,帷帽上的青纱被风吹起,她秀美的下巴若隐若现,带着微扬的弧度,显出几分清冷的傲然来。
十一年了,这城楼岿然不动,却不知其间又见证了多少世间悲欢。
罄冉轻叹一声,迈步加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
京都,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战国山河广阔,京城鹊歌更是南有霜南山逶迤绵延,北有层峦叠嶂的月翼山与霜南山遥相对峙,成为京城南北两道天然屏障。
在两道山系之间,大片沃野中沉睡着这座百年帝都,沐源河蜿蜒千里,从鹊歌城中穿过,为这宏伟的京师增添了几分委婉。
由于战英帝五十寿诞将到,京城中处处透着喜庆,路边几处一祭,几步一坛。红幡,明灯更是挂满了街头。
罄冉走在街上,只觉鹊歌城比十一年前更加宏丽,屋舍连绵,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旺盛之象。
眼见天色已晚,她在一家名曰“祥和楼”的旅肆驻足,站在门前迎客的的店小二忙机灵地迎了上来。
“客官用膳还是住店?您嘞,里面请。”
“一间上房。”罄冉将马缰交与小二,取下行李,迈步跨上台阶。
“甲子房客人一位。”小二忙回身吆喝着,对罄冉再行一礼这才拉着马儿前往安置。
罄冉步入酒楼只见楼上楼上皆是客人,堂中尚有一方小台月琴婉转,二胡低诉,一小生,一花旦正唱着《月霜桥》。
那花旦有一把极好的嗓子,一抬眼,一甩袖,都是无尽的风情,听得楼上楼下客人彩声连连。小二穿行其间上菜布酒,倒是仅仅有条,不见惊乱。早有侍者听到迎客小二的呼声迎了上来,接过罄冉手中包袱将她带向后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