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脚走上台阶,与金云溪比肩,只是脸朝着两个方向,“小女子知道公主殿下向来谨慎,因此特地请了皇后娘娘来替我铺路。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还要再对小女考量一翻?”
“不需要,你能请得动皇嫂,可见本事通天,我哪敢再做考量!”
女子呵呵一笑,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妩媚,“要是我有通天的本事,怎么还会选择殿下您呢?”
两人皆转身,都是白色棉纱衣衫,置身绿柳、墨亭之间,就像两只白色蝴蝶,煞是好看。
“这么说,我是其次之选?”
“对,也是唯一之选,就因为您手上这枚可有可无的戒指。”
“你是干娘的女儿?”
“我姓苏,原段氏商会掌事苏七的孙女,苏丛丛。”弯身坐到石凳上,“开门见山吧,我知道您有立足争天下的意图,咱们合作如何?我对什么天下、百姓的没兴趣,能让我有兴趣的只有钱,我可以资助您的凡州军费。”
原来这就是皇嫂信上所说得抵国之财,“前提!”弯身坐到苏丛丛对面。
“您帮我解冻段氏商会!”
金云溪将戒指放在石桌上,用小指甲固定着一点转圈玩,“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点吧?用我的钱帮我忙,然后再将我的产业据为己有?”
“我是段氏商会的钥匙,没了我,这笔财富有可能会沉睡到变成黄土为止!”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中饱私囊?到时我解冻完这么一大笔财富,说不准有人就会翻脸不认人。”
“我不能肯定我不会,但我知道您会帮忙,您缺钱、缺粮,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光靠北六国那点商业来款,怕是……再说,您能在短短两三年之间就在北六国站住了脚,如果真怕了我这么个小女子,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个笑话呢。”
“先告诉我,段氏的脉络遍布到哪里?”
苏丛丛笑颜如花,知道她动心了,“大金东、南两省,魏国东、南四省,北六国,魏、金夹道水域,南方四小国,如果由我来管理的话,将不止这些地方。”
“会做事的人,一般不会吹牛。”
“不要低估我,要知道目前能猜出您意图的人可不多,如果我不是深知六国的现状,何来会知道您的意图,怎么样?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在为军费一事踌躇,否则不会只身冒险来大金。”
这女人确实精明难挡,招招落在别人的要害上,更难得的是她对各国的动向也知道,可见是下了一翻苦功的。
“如果您现在答应了,我马上起程去北六国,第一笔军费我保证在过冬之前给您筹到!”眼睛甚至亮得发光,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这么执著于自己的理想。
将戒指攥进手心,“怎么解冻?”
“您答应了?”
点头,为了她这个劲头,她暂时相信她三分。
“金国内的商会网络已经在十七年前斩断,分成了几家小型商会,现在隶属大金皇帝,也就是您的兄长,魏国的茶商、盐商、粮商仍然在营运,目前我已经掌握了一半他们的收货、出货处,南方四小国的漕运已经换代,且最近几年又被金、魏压制,正在日渐萎缩,北六国的谷物、马匹、皮货交易因魏、金伐交的原因停滞不前,原属段氏的据点分成了几个,基本还是由原家族营运,魏、金夹道水域的漕运已经崩解!”
说来说去,她这份抵国之财不过是个空想而已,“我想知道的是——你这把钥匙怎么才能找到锁?”
“我父亲那儿藏着这些人一半的产契,只要见到你手上这枚戒指,这些产契自然就归你了,他老人家对段氏商会有种痴迷的依恋,本以为季氏的子女再无异人,不想您到算是个异类。”
“异类?”
“对,段氏夫人临终前有话留下,如果季氏的儿女中有异类拔出,这笔财富就归他(她)所有,因此,我爷爷、我父亲就这么一直守到如今,幸好这笔财富还没完全变成黄土。”
“过冬之前,你要怎么为我筹备军费?”对于他们将她判定为异类的原因她没兴趣知道,目前她最想知道的就是她会怎么做。
“现在再拿这些产契跟人家要钱,除了傻子会给外,没人会理你,但有一条,只要你能为他们赚钱,这契约或许还可以有三分效力,加上我父亲这些年也未跟他们断了来往,在这些家族中还有些威信,若是由他出马,再加上你在北六国为他们打通商道,想在一两年内把北六国的商会串起来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这戒指事实上什么用也没有?”
“起码能让我父亲出马,威信也是本钱的一种,您觉得如何?这笔买卖我们俩都是无本经营的。我借您的势力,您借我的能力,相辅相成。我说过会在过冬之前为您筹到军款,就一定没问题,当然,这还要看您会不会配合我了。”
“……”望着她没说话,突然笑了,“没想到我会为了这么一份空头银票涉险,你是怎么说服皇嫂的?”
“确切点说,我父亲一直都认识皇后娘娘,她知道大金撤走了对您的援助,因此才找到我父亲,而后我父亲才把我招回来,其实我很不想跟您合作,我原本希望这份财产属于您的兄长,如果属于他,我想段氏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次崛起,可惜——”
“你现在还是有选择的权利,我不阻拦,而且我还想告诉你,兄长尤其喜爱聪明人,像承康六年那位姓方的商人,他甚至还入朝为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公主不用吓唬小女子,我就是因为害怕像姓方的那样锒铛入狱,才选了您。”
“好,过冬时,我在凡州摆好酒席恭候大驾。”
“也请殿下多给小女子造个势,如果能顺带给我几个人就更好了。”
一个缺钱,一个缺势,两者合一则事半功倍。
苏丛丛走上岸,原本已经打算抬脚上马车了,突然顿住转身,对着凉亭里的金云溪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反悔?”
“你会反悔吗?”倚着亭柱,伸手摘一枝杨柳枝条趋赶身前的蜜蜂。
苏丛丛灿笑,转身进了马车,她不会,单凭直觉来说她觉得这个女人还算可靠,值得她暂时把赌注押到她身上。
四水领着北南慢慢行来,望着苏丛丛远去的马车,笑意盈然,她们俩让她记起了两个已逝的女子,她们也是将信任归属到不信任中的两个人,就像时空轮回了一般。
将北南交到金云溪的手上,抬手给她理了理耳边的落发,“该起程了。”
“……”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停留,我这里太安逸,不适合你多待。”
“皇嫂……”
“你与别人不同,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皇嫂这一生最欣慰的就是带大你,可以看着你做全天下女人都不敢做得事。”放下手,笑容满面,“走吧,我也只能撑这么点时间,你皇兄的人或许已经来了。”示意几个暗门侍卫赶快护送他们离开。
“不许回头,你已是我大金的敌人了。”厉喝,阻止了金云溪的回首。
两人都已泪流满面,今日一别,他日再见就是对头死敌,骨肉亲人再难相聚,然而她又不能留下,她是个祸端,留在魏、金哪一处都不行。
“母亲——”北南摇着娘亲的手。
“北南,替母亲多看舅母一眼。”任由泪水滑落尘埃,或许她的眼泪再也没有机会滴到大金的土地上了。
北南依照娘亲的指示,一直望着杨柳丛中的舅母,直到被万千的枝条挡住了视线……
没想到沿途遇上了乞丐王——龙眼上将军,他是奉皇命来“接”金云溪的,几个暗门内卫护在他们母子俩身前,并不让人靠近。
龙眼下马单膝跪地,“公主”二字还没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大金皇后挥开众人,一掌打在金云溪的脸颊之上,“这一掌是教训你妄认皇亲,我大金公主如今安然在魏宫伴君,何来你个山野村妇妄图攀龙附凤!”几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打人,也是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即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没人敢吱声。
龙眼起身,先给皇后行了个礼,只看了金云溪一眼,到也没再请安。
“见了皇后娘娘、当朝侯王,你还敢立着不跪!”皇后身边的小太监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但此刻为了救她也只能让公主殿下屈尊了。
金云溪停滞了一下,满眼含泪,整了整衣衫,双膝跪下,“罪妇谢娘娘不杀之恩。”换了个方向,“谢王爷不杀之恩。”额头点地,并不起身。
龙眼惊得绕到一旁,并不敢接受她的谢恩。
“罪妇……”抽泣出声,“谢各位官爷不杀之恩。”这一跪算是还了这片土地的生养之情。
皇后转过脸对着漫天的柳絮泣不成声,这就是她曾护在手心里的女子,却为何变成了这般的结局!
在场众人转身的转身,绕过的绕过,皆不敢接受她这个谢。
“来人——将她赶出我大金的土地,此后再敢踏入一步,定斩不饶。”挥袖走人,纵然亲情依旧在,奈何对面已成敌。
既然皇后已经下了这个定论,自然没人再敢说“接”什么公主,龙眼挥退众人给她们让道,在金云溪路过他身旁时轻声说了两个字——保重,他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个保重也算是最后的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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