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跑到哪去了?”思柔急赤白脸的冲着刚进宫门的美淑嚷。“小姐高热没退,让你在这边看顾,你怎么这样不上心。”
美淑冷着脸,不耐烦的说:“我不是让挽绒和两个丫头一块照顾小姐来着?”
“她们知道什么?”思柔气呼呼的说:“她们差一点就要了小姐的命。”
“什么?”美淑原本以为她是大惊小怪,可听了这一句话,心头一紧。“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美淑姐,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挽绒红着眼睛走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个包袱。
“你这是做什么?”美淑纳闷的看着她。
“我看贵人高热不退,就想起了家乡时娘常用的土办法。把我从山上采来的野药捣碎了给贵人伏在额头上。哪知道那药里面有贵人不能用的,才敷了一会,贵人身上就起满了红疹……可我当真是不知道。”挽绒可怜:“宫里这么多规矩,我学得不好,又笨手笨脚的险些连累贵人,美淑姐,你还是让我走吧!”
“这么点小事就要走,那这宫里的人不是走完了。”美淑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好了,别哭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这事情不怪你,怪我。”
“可不是怪你吗?”思柔依然没有消气:“小姐病的这么重,你还有心思往外跑。挽绒才入宫多久啊,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你让她看着小姐,好歹你也叮嘱一声啊。实在不行,让她去熬粥我在床边守着也就是了。瞧瞧你这是办的什么事。”
“你骂得对,都是我的错。”美淑微微一笑,脸色有些飘忽。“是我没把小姐的病放在心上。你放心吧,我会亲自留在小姐身边照顾,再不会有闪失了。”
看她今天怪怪的不回嘴,思柔也懒得再骂了。“我可用不起你们,我会自己照顾小姐的。但是我并没有要赶谁走的意思。若真是不想留在宫里了,也等小姐醒了,给了你们出宫的令牌再说。别回头在宫门口让人扣下送去永巷,再来怪我。”
说完这话,思柔转身走了。
美淑拉了拉挽绒的手:“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才舍不得你走呢。别哭了。”
“我没有怪思柔姐,都是我自己不好。”挽绒扑簌簌的掉眼泪。“得了。我去看看小姐怎么样了,你先回房把东西放下,好好洗一洗你这小花脸吧。今天不用过来伺候。”
“嗯。”挽绒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那我先下去了。”
“好。”美淑看着她,不禁羡慕起来。若是自己也和她这样年轻,这样无忧无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该多好啊。
可是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没想过离开这座宫殿,不是没想过远走高飞。可是美淑不是挽绒,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留在邓府伺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要再回到山上狩猎,那种简单荒蛮的日子,谈何容易。什么都变了……
幸亏思柔发现的早,小姐脸上的疹子并不多。
她用清水替小姐擦拭了很多遍,慢慢的把那些野药擦拭干净了,疹子也就渐渐的退了。
“小姐啊,你知不知道奴婢心里有多担心您。赶紧好起来吧。”思柔低低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陛下现在如何了。咱们又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您不醒过来,奴婢总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没有主心骨。”
美淑站在门外,听着思柔喃喃自语的说话,又一次觉得,哪怕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有思柔和妥冉在,小姐身边一样不会缺真心的人。
她静静的站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的走开了。
这个时候,刘肇苏醒了。
阴凌月眼珠不错的看着受尽折磨的夫君,忽然发现他睫毛微动,似乎是要睁开眼睛。“陛下,臣妾在这里,您能听见臣妾的声音吗?陛下……”
她握住了皇帝的手,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温柔:“陛下,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臣妾一直在这里陪着您。”
刘肇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伏在身边的女子:“凌月……”
“是。”阴凌月喜出望外:“是臣妾,陛下,您认出臣妾来了。”
她越发用力握住皇帝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笑:“太好了,您没事了。陛下,您终于醒了。”
“别哭。”刘肇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端。一阵风吹过,都被摇晃的眩晕不适。“水……”
“莫玢,赶紧端盏温水过来。”阴凌月抹了把眼泪,笑着道:“陛下,臣妾扶您坐起来。”
她体贴的为他垫上软垫,扶着他坐好。殷勤的将一盏温水送到他的唇边:“陛下,慢慢喝。”
刘肇的唇瓣触及温热是水,整个人舒服了不少。一盏水喝下去,身子也略微暖了一些。“这几日,辛苦你了。”
“陛下如何得知臣妾辛苦?”阴凌月微微一笑,欢喜道:“能这样静静的陪着陛下,臣妾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看你憔悴的样子,便知道你辛苦。”刘肇握住她的指尖:“朕自觉好多了。”
这话让阴凌月心里一阵阵的暖:“陛下平安无事,臣妾就放心了。”
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妩媚,可眼底的泪水却骗不了人。阴凌月垂下头去,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滚:“陛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怎么哭了。”刘肇握着她的手,语气温和:“朕真的好多了。”
“臣妾是……高兴的。”阴凌月无法用言语表达此时的心情。她只是后怕,万一姚嘉儿送来的解药根本不管用,又或者不及时。陛下有什么闪失……
“陛下,求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臣妾。”阴凌月扑进了他的怀抱,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刘肇一下一下的抚顺她的背脊:“朕答应你就是。”
“陛下……”阴凌月用力的点头:“臣妾多谢陛下。”
莫玢不便多逗留,便退出房门吩咐人去准备些吃的。
陛下苏醒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正想着里面不用她伺候,廊下躲懒一会也好。转身就瞧见莫璃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这边。
“莫璃,你站在那做什么?”
莫璃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怎么了?”莫玢奇怪的不行,快步走了过去。
莫璃还是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立着。
“你脸色怎么看着这么不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莫玢少不得担心。“不过你放心就是了,陛下已经苏醒。解药管用了,苏太医也说了,陛下这时候没有危险,只需要好好调养就是。”
“那小姐呢……”莫璃小声的问。
“小姐自然没事。”莫玢见她举止奇怪,实在是纳闷的不行:“到底是怎么了啊你,这样子好吓人!”
“我……没事。”莫璃眼眶微微泛红:“小姐没事就好。”
“嗨,你说这个啊!”莫玢当她是担心小姐的身子,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周贵人她们绑了的时候,我怕极了。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当时你不在场,可真是要把我给活活吓死了。不过苏太医也替小姐包扎了,说不打紧。只是小姐也不宜操劳……咱们能分担的就多分担一些吧。”
“嗯。”莫璃转身:“那我去准备些吃的。”
“不用。”莫玢拦住她:“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你脸色不好,还是回房去歇着吧。不然你要是再病倒了,我可真的要忙坏了。”
“我……”莫璃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哎呀,你到底是怎么了?”莫玢实在是受不了了:“问你也不说,又吞吞吐吐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有功夫和你玩猜谜语。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惹你不痛快了?你别理她们就是。等回头陛下痊愈,小姐的伤也养好了,咱们好好整理整理这永乐宫的舌头。”
“嗯。”莫璃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行了,那我就不和你多说了。”莫玢显然是累坏了。“我在这里坐一下,歇一下。等会膳食送过来,我还要伺候陛下和小姐进膳。”
“好。”莫璃转身要走,又犹豫不决的转过脸来:“对不起,这时候也帮不上你。”
“好了,别说这些了。你自己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莫玢其实一直很高兴。莫璃虽然没有名分,可是也没有资格和她抢无棱了。
说到无棱,倒是奇怪了。
莫玢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按说陛下受伤,无棱应该寸步不离的照顾才对啊。怎么这时候反而没见到无棱的人影?难道他出宫去追查刺客的行踪和给陛下的解药了吗?
为什么好好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管在哪里都好,总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莫玢勾起了唇,想到无棱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然而她果然猜的不错,无棱的确不在宫中。
永安宫里,这时辰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
姚嘉儿哄睡了小皇子,便将那孩子交给了乳母。她慵懒的依偎在暖帐里,由着紫频轻轻的为她捶腿。不时抚摸腕子上的白玉珠串,若有所思。
“小姐,那个人已经暴露了身份。”
“是啊。”姚嘉儿微微颔首:“也该暴露了。这些年,但凡是与皇后不睦的妃嫔,又或者危及皇后地位的,都那么悄无声息的被了结了,还用了些奇特的手法,伪造成各种意外。就连朝廷上对阴家不利的人,也都是如此这般的被慢慢铲除。一个跟着一个。朝堂那些,当然是用了别的手腕。可后宫这些,我确信大部分都和皇后有关。”
“是。”紫频沉眉道:“奴婢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可咱们一直没有证据,除了这一回。”
“是啊。”姚嘉儿敛容:“皇后的软肋便是陛下。”
“可不是么。”紫频勾起了唇角:“拿住了陛下,就是拿住了皇后。”
“别胡说。”姚嘉儿眼眸一转,目光就透出了凉意。
紫频连忙低下了头:“奴婢多嘴了,还请小姐恕罪。”
“我不是要苛责于你,而是隔墙有耳。有些话,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姚嘉儿的得意之色,就这么慢慢的透了出来。
“是。”紫频低下头,脸色有些沉重。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会有万全的把握。”姚嘉儿抿了一口放在手边的茶,香浓的茶香扑面,充满了暖意。“这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无论是儿子还是凤权,早晚都会在我手里。”
入夜,风猛烈的刮着。
邓绥被树枝摇晃的声音吵醒,自己坐了起来。
房里燃着灯。依稀可见有人伏在灯边的矮桌上睡着。
“是谁在那里?”邓绥坐起来,才觉得头上很不舒服。
“小姐,您醒了。”思柔听见动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太好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给您倒杯水。”
摇了摇头,邓绥觉得是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脸上怎么有点痒痒的。还有额头上,也是。”
“小姐有所不知。奴婢去给您准备清粥米汤的时候,美淑走开了一会。挽绒不知道小姐对哪些野药不适,竟然胡乱的给敷药退热,这才让您脸上起了疹子。幸而是奴婢发现的及时。”思柔心里还有点后怕呢。“您正病着,万一药气攻心可怎么办!”
“挽绒也是无心的。”邓绥幽幽一笑:“你就别怪她了。”
“奴婢哪里是怪她呢。就是觉得美淑变了。从前,小姐的事情比什么都要紧。可如今,她总是有那么多的心思,稍微不留神,她就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思柔心里很不舒服:“小姐,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从来不是挑事生非的人。也从不愿意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只是美淑真的变了,变得叫奴婢不敢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邓绥喝了一碗热水,觉得舒服了一些才慢慢道:“也不是变了,只不过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思柔一头雾水。
“是啊。”邓绥微微一笑:“你忘了,清河王被皇后软禁在宫中。那丫头心里惦记清河王,肯定是去了平塑殿。”
“可是她只是个奴婢啊,她怎么能……”
“陛下不是已经答允为清河王赐婚吗?清河王也承诺只要美淑回来,便迎娶回府。”邓绥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隐约还能摸到一些疹子。“也是我这些日子疏忽,忘了好好问一问美淑是怎么想的。可能让她心里不舒服吧。”
“清河王就根本没想过要娶她,是她自己痴心妄想。”思柔气呼呼的说。
“别胡说。”邓绥皱眉:“你又不是清河王,怎么知道人家没有这样的心思?再说美淑很好啊,能成为王妃是她的福气。”
“小姐,奴婢不是胡说,也绝对不是瞧不起美淑。”思柔难得说话这般凌厉:“清河王根本就不会喜欢美淑,哪怕她再好。一个人的心里,一旦住进了一个人,那自然就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怎么会呢。”邓绥笑得有些冷:“你瞧这宫里的景致还看不明白吗?陛下有了皇后,也同样可以有这么多位贵人。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即便清河王一时还不能接受,但日久生情,对待自己真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情分。美淑是个好姑娘。”
“但愿吧。”思柔也不想多说:“我让人去准备膳食。小姐你多少吃一点。姚贵人嘱咐说药吃多了伤胃,让奴婢随时给您准备着。”
“对了,是姚贵送我回来的?”
“是啊。姚贵人送了小姐您回来,还着人请了太医。又亲自照顾您服药,好一会才走呢。”思柔微微一笑:“姚贵人倒是和从前不同了。如今对小姐您,既热络又殷勤。许是为了感激小姐三番两次相帮吧。”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邓绥又晃了晃脑袋。“有些困了,就不吃什么了。你也去睡吧。明早再过来。”
“那怎么行……”思柔不放心。“还是让奴婢留在这里陪着您吧。若夜里口渴,也好歹能给您倒杯水。”
“天冷。”邓绥有些心疼她:“你伏在漆木桌上也睡不好。”
“不碍事的。”思柔笑眯眯的说:“能陪守在小姐身边,奴婢觉得心里踏实。”
“那要不然,就和小时候一样。”邓绥往里挪了挪身子:“你和我一起睡。”
思柔眼睛一亮,随即又是摇头:“这可不行……宫规森严。奴婢怎么能和主子同床而眠。”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谁会知道?”邓绥掀开被子:“赶紧进来,等下把帷帐放下来。明天你早点起来就是。不会有人发觉的。”
“那……好吧。”思柔笑的十分灿烂:“奴婢总还记得小时候给小姐暖床的日子呢。那时候到了冬日,被子里冰凉冰凉的,可是要把咱们冻坏了。”
“是啊。”邓绥笑着让她挤上来:“那时候总觉得汤婆子不顶用,还是你比较暖。搂着你睡,哪怕外面风雪不停也没关系,身上哪处都是暖的。”
“嘿嘿。”思柔也是开心的不行:“可不是么,奴婢也喜欢何小姐睡。因为总能守在小姐身边,奴婢特别喜欢过冬天呢……”
房里,两个人说的十分热闹。
屋外,美淑立在后窗良久。
她是八岁才去的邓府。那时候,思柔已经在小姐身边了。
也是因为思柔先伺候小姐,所以非逼着她叫她姐姐。其实她比思柔还要大一些。
脸上的泪水还没掉落,就被寒风吹的冻住。美淑只觉得那股寒气肌肤钻进骨缝里,身上的每一寸都不曾被放过。无法形容的难受。
清河王不会要她,宁可让她去求陛下收回恩旨。
旁人眼中,她也再不是那个能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伺候小姐身侧的奴婢了。
那么,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美淑终究还是决定了。趁着夜色,她匆匆的翻飞出嘉德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