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天寒地冻,爆竹声声。
长安城三百里之外,云阳宫中,高高的庑廊在山脉之上连绵不绝,白皑皑的雪静静覆在宫殿顶的琉璃瓦上,衬得这座古老的宫殿在寒冬中愈发寂寥肃穆,丝毫没有被民间的炽热气氛所感染。
大周有六宫,长乐、未央、建章、桂、北,五宫皆集于长安。长安以外的离宫,最为华美者,要数甘泉宫。
云阳宫便是西汉大名鼎鼎的甘泉宫,是汉武帝因秦旧宫而建,建于汉武帝建元二年前后。它的兴衰,也和国运相伴,武帝最盛,昭、宣弛废,元帝复作,成、哀则时罢时复。虽然汉平帝元始五年,王莽奏废武帝诸祠后,这里不再是皇帝的驻跸之所,但自东汉时期至今,旧宫依然屹立在此,用着沧桑的屋脊鉴证着王朝更迭的兴衰。
围场之上,北风卷地白草折,角弓鸣,鹰眼疾,马作的卢飞快,正是在举行一场校猎,时不时爆出一阵喝彩声和胜利的号角。
“呜——”
围场之上,号角声长鸣。
烈烈疾风之中,一骑归来,其势如电,一旁的宦者高声唱道:“齐王猎黑熊一头——”
激动的庆贺声便如潮水般响起。
看着那一骑张扬潇洒的风华,宇文直微微眯起眼,控着身下略有些不安的坐骑,薄唇轻挑,压低声音嘲讽道:“这么多年了,五哥还是喜骑花色驳杂的杂种。”
齐国公宇文宪,自幼通达机敏,骁勇善战,如今为大司马,治小冢宰,雍州牧,得蒙晋公宇文护器重,邙山之战与汾北之战中,皆统御一方兵马,进退有度,更是曾打破了齐国斛律明月的不败神话,即使身处晋公宇文护一手遮天之下,依然光彩熠熠,风华凛然,无人可撄其锋芒。
当年太祖曾在马厩前让年幼的宇文宪挑选一匹坐骑,而他却挑了一匹其中花色不纯的马驹,令众人大奇,太祖究其原因,他却道“此马色类既殊,或多骏逸。若从军征伐,牧圉易分”,太祖大喜,认为他智识不凡,当成重器,从此宇文宪便青云直上、崭露头角,直到如今,这个小小的故事依然经常被人提及,以此证明宇文宪的聪颖非凡……
而在皇室年纪相若的兄弟之中,排行第五的宇文宪却已因击退强盛的齐国而威名赫赫,而行六的宇文直与较弱的陈国交战却兵败退走狼狈不堪,至今未被起复,其能力资质由此可见一斑。
“卫公为何不去猎上一围?”身前,宇文邕骑在一匹白马上,他身披一袭雪白鹤氅,衬得他清俊的容颜愈发雍容,似乎是听见了宇文直的嘲笑,他侧过头,淡淡道:“或能与齐公比肩也未可知。”
宇文直挑挑眉,看着身旁见宇文宪得胜归来而弹冠相庆的文武百官,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毫无异样地道:“陛下,直不敢与齐公相比,不如请晋公一试,想必得蒙圣恩,定能得胜归来。”
一旁,晋公宇文护头戴笼纱漆冠,捋着颔下美髯,哈哈笑道:“多谢卫公美意,护虽老矣,却也尚有余勇可贾,如此,便去猎上一围!”
说着,便扬鞭策马,身后护卫紧随其后,跑马入林。
宇文邕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略微提高音量,声音平淡之中自有一番凛然,“晋公英姿不减当年,若是得胜归来,朕……当饮三杯以庆。”
文武官员纷纷附和,谈笑融融。
正是一台君臣和睦的好戏。
宇文直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心想若不是那刺杀之事自己一清二楚——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就是那场刺杀的幕后主导,或许还真看不出宇文邕平静礼让外表下的暗潮流涌……自刺杀以来,他知道自己早晚逃不过宇文护的清算,索性便毫无保留地投了宇文邕。他虽当年因兵败而退居家中,在军中的高级将领中却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势力,而也正是当宇文直将这个名单交给宇文邕后,他毫不吃力地接受了尽数势力,还有那个悄无声息扔到国公府门口的那具尸体,才让他发现这个皇帝掩藏在似沉闷无能之下的野心勃勃……
宇文护被骗了,他也被宇文邕骗了过去,以为他就是一个只知在云阳宫中弹胡琵琶的闷葫芦,还如小丑般地策划了一场刺杀,希望能以此逼迫这位兄长定下诛杀宇文护之心,却不知宇文邕已为此韬光养晦了十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然而十年的隐忍啊……这个男人,简直太过可怕……
就在此时,宇文直身后的护卫忽然不动声色地上前,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他神色一动,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与身旁人附和了几句赞叹齐国公神勇的议论。
不远处,宇文宪猎回的黑熊被拖了回来,尚未死绝,正在笼中发出绝望的咆哮之声,宇文直看着那处,嘴角微微一勾,随后复又重归于冷漠。
猎物啊……
……
……
而围场一旁,多是女眷饮宴相聚之所。
一个少年从帐子里偷偷钻了出来,他左手拿着一块豚皮饼,右手端着一碗猪蹄羹,正是十一郎,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泥金纹缎胡服,系二龙抢珠金抹额,腰束革带,足蹬一双鹿皮短靴,眉目间英秀逼人,看起来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他偷吃的模样实在称不上什么英武。
十一郎正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正开心,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
“哪个小贼,趁众人围猎时偷东西吃?”
十一郎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唇边的油渍,回过头看到来人时,却松了一口气,懒散地笑了笑,“阿嫂又来唬我。”
来人却是一个云鬓花颜的妙龄少妇,她颜如渥丹,轻点绛唇,飞天髻上斜插一支金凤展翅挂珠钗,行路而来环佩叮当,暗香盈路,一团珠光宝气,虽是在斥责,娇美糯软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严厉的意味,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看着你这幅惫懒模样我就来气,你平日里不是最是喜好骑射么,怎地今日不去猎上一围?”
十一郎三两口将饼子吃了,随意地道:“阿嫂就饶了我吧,骑马打猎有的是时候,何必在今日去听那些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阿谀奉承。”
少妇蹙着描得精致的眉黛,用指尖揪起他的衣衫,数落道:“真是愈发胆儿肥了,早就听说你下了朝便往外跑,整日整日地不着家,若是让你阿兄听了你这满口子的市井俚语,还不得被你这懒货给气死!”
“阿嫂……别拽衣裳,这件可贵了……”
“去年前年围猎的时候你穿得仿佛也是这件?瞧瞧,洗得都褪色了……府里裁的衣裳哪儿不好了,偏去学市井里的下等货色……哎,真是见了你就头疼……”
“阿嫂自可去赏赏围猎,若有兴致,去猎上……哎哟,别掐……”
“你莫非当你阿嫂是好糊弄的?哼……你这性子当真得好好改改了,不然日后可如何牧守一洲……”
少妇便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十一郎,十一郎无法,只得苦着脸听着,看起来可怜兮兮,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忙忙地来到十一郎跟前,小声禀报道:“府里来信,加急。”
十一郎有些不解,然后接过家丁手中的纸卷展开一看,面色忽然一怔,然后他没有犹豫,便做出了决定。
“阿嫂……能不能,替我同阿兄告个假?”
少妇柳眉倒竖,气道:“告假?十一郎,你可知道这是何等场合?八大柱国,十二大将军皆要列位席间,可不是在你府中自个儿饮宴的时候!你也太不知分寸了……”
然而这回十一郎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乖乖敷衍着她的数落,而是转头和家丁吩咐将马牵来,然后淡淡一笑,“我向来都是没分寸的,想来兄长们也不会怪罪于我。”
“十一郎,你疯了……”少妇从未见过一向惫懒随意的十一郎有如此果断坚定一面,一时不由愕然,随后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急切扬声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拦住他!”
“对不住,阿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时,家丁将一匹通体纯黑的马牵了过来,十一郎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帅气之际,然后,他朝着少妇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要去见一个姑娘……一个我喜欢的姑娘。”
于是三百里,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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