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垂,风如鬼怨。火焰跳动,柴泣筚拨。
洛心近火躺着,跳动的明黄,让她看起来似涂了层蜜。她身下是拆卸下的床板,铺着棉褥,身上除那一层兽皮封制的被皮外,还盖着黑色绣展翅银鹏鸟的大氅,银线在火焰光华下荧荧流转,华丽非凡。
这大氅的主人,此刻就坐在洛心身侧烤火,眼中带着思疑色,不时的偏头,瞅看洛心。救回洛心,是因为,她的身上,着的是宫服。一个宫人不在皇宫之中,却在这荒野郊外被朊人追杀,他的心里,自是生疑。
他,名宇文恒昶,是为纥启擎王。
三个月前,南面隐族暴动,擎王奉旨带兵,前去镇压。隐族之患渐稳,擎王留派好官员料理后续之事,自己则先带着他的七十二骁骑亲卫,回京都正阳,大军缓行压后。经禾沛地之,擎王突然下令,让骁骑副将带队,原地停留二天再行上路,而擎王自己,则带骁骑二大正将先行。他们遇见洛心,仅仅是个巧合。
门外响起吱嘎踏雪声,擎王抬眼而看,他的二名正将闻萧连龙、闻萧连虎正大夸步的过来。两人的脸上都嵌着肃色,眉头习惯性的皱着。两人并没跨进门槛,而是在外行了蹲礼,连龙恭敬的禀道,“王爷,朊人的尸体和马匹都已经处理干净,被他们追杀的男子,属下失职,让他逃离,无从知其身份。”
其实朊人的样貌体型和纥启人是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很难将之区别。擎王和他的属下之所以能认出他们来,可是说是多年的经验所使,从而会留心注意,这便能发现朊人与纥启人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朊人的身上,有着一股子膻味,这是他们长期吃生肉所致。而潜伏进它国的朊人,身上之味虽然有药物将之减轻,却不能完全消除,只要稍作留意,自然能觉察出其味来。
擎王鼻里轻恩了声,不急不慢的开口问道,“其余的人,都跟上来没有?”
“回王爷,没有!”
连龙也好,连虎也罢,其实都明白为什么王爷要不置自己的安全,身着显服,更是弃骁骑先行。他们俩的心里,都颇为担心,因为依照骑队的速度,这个时候理应赶上来了,而且连虎一路留了骑队特别的信号,告诉王爷的行踪所在,他们找不过来,那是极大的笑话。如此一来,能解释的就是:有什么人,阻下了骑队。闻萧两兄弟跟随擎王出生入死八年,腥风血雨,暗刺明杀见的多了,无论是于不是,自然要这般的多想,心里也就很为擎王当下之境担忧,但是回答擎王问话,利索干脆,不丝毫迟疑。这是擎王要求下养成的习惯,对擎王的任何问题,都要回答的简单、干脆、直接。
擎王又是鼻里轻恩了一声,不再继续问话,而是整了下衣袍,徐徐道,“先吃东西吧!”
“是!”连龙连虎的心因王爷这一句,定了不少,两人应着,站起来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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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心醒过来,觉得温暖的同时,右肩头处亦是灼辣疼痛无比。她听到近旁有火灼柴火的筚拨声,有杯盏相接的清脆响,鼻子里,还窜进肉香阵阵。
洛心没敢马上睁开眼,她想假寐着,多听会,以判断自己身处何处,四下又都是些何人。可一低沉悠缓的声音,却揭破了她的企图。声音说“既然醒了,还躺着做什么?”
自知瞒不住,洛心以左手为撑,坐起身来,左手自然的放到疼痛的右肩处,并低头去看。她记得的,右肩,被那些人的长矛给贯穿了。但是现在,长矛不在,素白宫衣为鲜血染红大半,肩部位置已经割开,伤口触目惊心,虽已结了痂,痂却甚薄,一手指粗细,边缘部分红而肿,有着白色粉状物,想来是药粉。她当然也扫到了刚盖着她身的那件大氅,那华丽之黑,让她心里微起错愕,刚想说些感激之类的美词,却听得,
“还不过来给本王倒酒!”
洛心这才偏头去看,她当下觉得一亮。
男子盘腿,面火而坐,他的身下,是一方白的晶莹的锦毯。锦毯上还摆了一只酒杯,一只长嘴酒壶和一只盛了肉了盘,皆是流泻银色,不知真假。
男子手纤长,捏起酒杯浅抿,暖黄的火焰跳动,让他那袭黑色长袍上的正红火纹,也似活了起来。他的脸部线条柔和而不失刚气,似经雕琢,鼻梁极是竣挺,唇向二侧抿动时,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浮现。
而男子所在的四下,却是简陋的木屋,洛心很快认出来,这是她和那蓝眼人最后一次落脚歇息的地方。她不由的移动目光看向门外,天全黑了,但因有落雪,外头依旧亮堂的很,而被蓝眼男子杀死的那对无辜夫妻,依旧躺在原地,雪,已将他们埋成一个小包,恰似真坟墓。
“还不过来为本王倒酒!”宇文恒昶看着洛心,再一次冷冷的说道,他觉得这个女子似乎不怎么活络,醒过来就木木的自顾看自己的伤势,也不看看四下有什么人在,而在他刻意强调“本王”二字后,既没慌乱也没有害怕,反而是盯着他的脸,木木的发呆。若她是宫人,应该懂礼仪规矩,该跪地哭救才是;若她是细作,反映也不该如此。她到底,是什么人?
洛心听到男子蕴着不耐自称“本王”,眼神再次落在他的衣着上,是了,黑色,高贵而神秘的黑,确实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就是大官家,也都避讳的紧,只有封王封侯者和当今天子,才有资格着黑。
那他肯定是真的王爷!王爷?洛心单是想想,胆就吓破了,双腿由不得她控制的哆嗦起来。她最是怕官了,都说见官一眼,命短一年,爷爷也常说,衙门进不得,官老爷惹不得,如今她洛心见着一王爷,指不着要怎样短命了。
肯定是狐狸精在做怪,要不然,这一波接着一波的,如何跟镇上唱书人唱的那样精彩至极?!是了是了,狐狸精就是喜欢布局来迷惑公子啊,大官啊,文人啊,唱书先生唱的不都是这样的么?她要是前进一步,眼前的王爷定是要被自己迷惑了。
洛心这样想着,不进,反是缩着身,哆嗦的向后退了二步。
宇文恒昶偏头描了她一眼,她的身体抖如筛糠,双手紧紧的拽成了拳,抵靠在一起。
[她是真的害怕?还是在假装?她究竟是真宫人?还是混入皇宫有它图的细作?]宇文恒昶思量着。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宇文恒昶的声音微微抬高,已蕴起怒意。
洛心一吓,没能站稳,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额头点着地,一个头一个头的磕起来,她这样做完全是无意识的,是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见官,少言多跪多磕头。
宇文恒昶见洛心如此模样,宫女的身边即刻被他否定去,既不是宫人,那就是细作,她如此这般,必都是假装的。宇文恒昶想着,站起来拽住洛心的右腕,手劲极大的将她拽进锦毯,按跪其侧。洛心的右肩本就疼痛,手腕被他这般用力一拽,顿时疼的闷哼出一声来。他却全然不管不顾,将那酒杯往她面前一放,“酒!”他非得要让她斟酒不可。
洛心的脑里心里已经全乱了,肩膀处又疼的紧,他一说,她就乖乖的取了酒壶为他斟满,壶未离手,手腕却再一次被他抓住,牢牢的,像铁钳子一般。
“你不是宫里人,可你穿着秀女的服饰,你到底是谁?”他盯着她的眼,眸间黑色一点犹如宝石,并有火焰在其间跳动着,很是邪魅。他一定让洛心为他斟旧,一是想看她倒酒的动作,从而知道她这身宫服下,是真的宫人,还是真的细作。二是故意给她接近的机会,若是细作,他接近的时候,就是她下杀手的最佳时机。但是她一味的哆嗦,腿和打摆子没两样。这样的人,不会是宫人,却一定是聪明的细作。
“说!”他的手加大了力,捏的洛心疼的脊背冷汗直冒。她看到他的眼里,已带出一丝唳色。
洛心被他一捏一喝,到是从混乱空白的状态下回了神儿。说!?让她怎么说?说她好好的喝了茶睡觉的,一觉醒来被狐狸精附件身了?而后莫名其妙被抬进擎王府,再然后被蓝眼人掳了出来,再然后就遇见他。他不会信的,谁会信她这些发昏的话呢?一个弄不好,小丫的结局就是她何洛心的下场。
“说!”洛心犹豫里,宇文恒昶的手力再是一加,洛心右肩处那层薄痂终是崩破,鲜血凝出,然后滴落,洁白的锦毯立时开出一朵鲜艳的红花。
洛心直觉肉生生被扯开,撕心的疼痛让她想大喊出来,她也确实是这般直直的一声“啊----”叫出,眼瞪的极大,眸带着惊惧垂下。她半跪的身体更是抖如筛糠,汗水淋漓,将凌乱的发粘在脖处,额上,耳间。
“本王只想听你说实话!”他一只手挖在洛心的伤口上,一只手还取了酒喝。他的话,一字一字,舒缓而悠扬,仿佛是朋友间久别后的询问。
“洛---洛心,我是洛心,是,真是宫里的!”洛心疼的牙齿直打架,说话间,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额上滚落。不得不回答,洛心就只能坚持她是宫里人。她想,她如果说自己是宫里人,他们就算是一家了吧,他就不会难为她了吧!这样想着,她索性的加了句,“我是宫里送给,送给擎王爷的,和爷你一样,也是王爷,也是王爷!”
“哦?”宇文恒昶似笑非笑的牵了下嘴角。擎王爷,他就是擎王爷。
她说她是被宫里送给他的,但是出语,却你你我我,大官家的千金不会如此,纵是妾出,能送进宫的,礼仪也不会学个一天二天,长久的练习,是不会因为急乱心慌就忘记敬语的。显然,她的话,是假的!不过,她的样貌到符合宫人要求,细腰蜂胸,芙蓉花面,扑扇扑扇的眸子,居然是薄蓝色。是的,薄蓝,他刚刚才发现。纥启人的眸子,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颜色的,若不是敌国细作的话,想来是大官家买了西北那的女子为妾,通婚而生。
就在宇文恒昶思量间,门敲响三记,闻萧连龙站在门槛界外,一副有急事禀告的模样。宇文恒昶这才松开了挖在洛心伤口处的手,让闻萧连龙进来。
洛心肩膀处疼痛一缓,整个人弯着腰缩了起来。
闻萧连龙眼未看洛心,抱拳轻声道,“王爷,连虎刚在树林里发现了马蹄印,比上一次发现的,要多了五匹,显然,他们的人数还在增加,王爷,不如我们连夜快马回京,只要过了……”。
“随他,让连虎回来歇着吧!”宇文恒昶一脸不屑的摆了摆手,“明天还是直进抚阳城!”
连龙看了宇文恒昶一眼,虽心里有他议,却还是回了“是!”
“清玉还有吗?”宇文恒昶看向洛心,她的肩膀伤的很重,刚被他一挖,薄痂迸裂,血复难止。除了清玉,再无良药能让她的伤口快速起痂。
“有!”连龙回着,同时从胸前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瓶奉上前,他快速的扫了眼曲身缩着的洛心,然后退出了屋去。
连龙才走,宇文恒昶就将小瓷瓶扔给洛心。他下巴微抬,冷冷的端倪着洛心,道,“把药抹在伤口上。”
“伤口到明日就能结实痂,今晚上莫要乱动又令其迸裂了。”洛心听他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不冷不热,不快不慢。
洛心瞄了瞄脚旁的瓶子,又昂起头看了看宇文恒昶,他自斟自饮着,眸里映着舞动的火焰,唇脚浮着淡淡的笑意。洛心想,他大概,是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