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追了几步,把手里的石头远远的扔了过去。锦颜猛然回过神来,冲过来抱住她,也不知要怎么办,只拼命帮她抚胸顺气,一迭连声的道:“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锦玉被她抱着,也就停住,扶着腰不住喘气,酥胸起伏。隔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伏下来,喃喃的道:“我没事。”
锦颜仰了脸眼巴巴的瞅她,锦玉想挣手挣不开,便道:“你别死勒着我啊。”
锦颜扁了下嘴角,这才把她扶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一边道:“姐,你吓死我了。你骂她几句就好了,跟她动什么手……人家说这时候要是生气,娃儿会坏脾气的……”
锦玉有点儿出神,隔了好一阵子,才伸手把了她手,道:“也就你们把这娃儿当宝,我自己都觉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着头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又不会骂人,不知道咋骂她……我已经是这样了,我不能叫你也这样……”
锦颜听她语无伦次,只觉得眼眶直泛酸,眼泪巴嗒巴嗒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老实人真发起脾气来,真是能豁出去的。锦玉这一动手,算是把这些日子的憋屈全发出来了。家里人虽然疼着护着,可是有些事真是替不了她,这些个难为,还是得她自己受。
想想只觉得无力,想做的事情太多,能做到的却太少,总盼着锦玉别这么和软,可她真发了脾气,又担心的不行……真恨不得立刻就离了这个地儿,离了这些个人,离了这些恼人的事,一家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再不要有什么风波。
一回了家,锦玉就回了北屋,锦颜不放心,进去看了一眼,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近前瞧了瞧,居然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坏了。锦颜转身出来,叶林氏正拍打那些包袱上的土,悄悄问:“这是咋了?两姐妹兴兴头头的出了门,回来怎么这样了?这包袱是从哪沾的这脏?”
锦颜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只懒懒答:“没事。”便趴在床头出神。
隔了不大一会儿,保安堂的马车便把纸送了过来,锦颜坐在屋里,听的真真的,可就是怎么都不想动。叶林氏把东西接了,又把人送走,揣着个闷葫芦进来,瞅了瞅锦颜的脸色,搭讪着道:“瞧这前脚后脚的,赶的真不巧,要是能早一步,捎着你们坐车回来不是正好?”
锦颜道:“娘,您别理我,我没事,就是怪累。”
叶林氏没法子,便摸了摸她头,出去做饭了。一直到饭上了桌,叫了锦玉出来吃饭,瞧着脸色倒还舒散了些似的。吃过饭锦玉回了屋,锦颜略吃了几口,便把那纸拿出来,把贺朱氏的话说了,没承想叶道方一梗脖子,道:“糊弄长辈,伪装孝顺,这活儿我不干!”
锦颜轻声劝道:“爹,这种人家的少爷们,都是骄纵惯了的,你纵不做,他们也不会就此想明白了,改过了。一样还是找别人做。现在咱们缺钱,有些事不能太认真……”
一句话还没说完,叶道方就拍了筷子,大怒道,“胡说八道!要照你这么说,就为了几个钱,就能什么都不顾了?小小的孩们,正是学事理儿的时候,要是叫他们知道能拿银子做假,一辈子都是个不务正业!不想专心做学问,就想着这些投机钻营的事儿!糊弄了老的,耽搁了小的,这种败德行的事,谁说我也不能干!”他指着那纸:“你立马给我送回去!”
锦颜竟是默然,其实,叶道方说的没错,虽然有些迂腐,却的的确确是正理。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人家有钱,而叶家急等着用钱。可是这急等着用钱的缘故,却是跟谁都说不得。一时心里那种又悲怆又惊惶的感觉,压都压不住,只得耐着性子道:“爹,贺伯母是好心帮咱的,已经应下了人家,您老就委屈这一回……”
叶道方打断她,道:“这我不管!我说不做就不做!”
叶林氏早站了起来,急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敢劝,叶锦念轻声劝道:“爹,小妹不懂,你好好教她便是,又何必生气。”
叶道方大声道:“她哪是不懂!她是只看着了那钱,就万事统不管了!”
锦颜的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一时只觉得满心都是委屈:“是!是!您老说的对!太对了!我就是只看着钱了!我就是万事统不顾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德行,我不知道什么叫孝顺!您老自清高去,败德的事情我自己做便是!”
也不等他答,把纸一抱,扭头就出了门,在门口一定神,转身跑到了南屋,把门拍上,上了门插子,一头呜呜的哭,一头就研出磨来。她许久不曾写字,心里没底儿,顾及着那纸贵重,又不敢乱试,先拿了张白纸出来,才写了两个字,那泪就滴下来,晕了那墨。
她心里可惜那纸,强把泪抑了,抹了好几把,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开始写,写了几行,手渐顺了,又反过那纸来,密密的写。才写了一少半儿,便听外头轻轻拍门,道:“小妹?小妹?”是叶锦念的声音。
锦颜理都不理,只是尽量平心静气,移过一张金粟纸来,落笔道,“我闻如是。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一切大圣神通已达……”她写的是蝇头小篆,初写时手不住发抖,却越写越是平心静气,不一时写满一张,吹了几口,放在一边,看上去虽然略嫌秀气,却也算横平竖直,应该是能用的。
明明是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摹写,可是脑子里,却像余外有一个小人,不住的说着一句话,“靠自己,靠自己……我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会……”
明知道,却不能说,不靠自己又能怎么样?可不知为什么,今晚,格外觉得委屈。听外头已经换了叶林氏的声音,不住软了声音安慰,夹杂着叶道方悻悻的抱怨,总是一开口,就被人压了回去。
锦颜狠狠的一抿唇。不成,不能单靠自己……好累,真的好累……爹,娘,哥哥,姐姐,大家一起醒一醒罢!
她一口气写了三页,听着叶林氏的声都快哭了,这才上前开了门。连着锦玉,一家子都在门口站着,锦颜冷着脸,把写好的纸,举到叶道方面前,问一句:“爹,我能替您赚这个抄佛经的钱,您能替我赚打猎的钱么?能替我赚抓蛇的钱么?能替我赚抓蛐蛐的钱么?能替我赶集?能替我卖货?或者您老还有别的法子能赚钱?”
叶道方哪能想到她会写字,竟是哑然,锦颜转回来,向着叶锦念:“哥哥,你能么?”
叶锦念抿紧了唇角,微怔的看她,一家子都不吭声,听着她说,锦颜淡淡的续道:“这一入了冬,便算上山也没有野物打,也采不着什么药了,难不成一家子坐吃山空?竟没谁细想想这事?难道真个是穷惯了老实惯了,竟没人想着未雨绸缪?没人想着人往高处走?是啊……我就是市侩,我就是贪钱……敢问我赚来的银子,我可给自个儿买过一文钱的东西?”
她停了一停,忍着没去看她们的神色,话仍旧说的不客气:“爹倒常说,要做学问先做人,原来这理儿只是挂在嘴上说说的?只图好听便罢了?卖字画儿,您觉得没面子,勉勉强强倒做了。抄佛经您觉得败德,摔给我,好,我自己做便是,您老也看到了,我不是做不了……爹,既这样,不如从此后样样事您都不必沾手,照旧抱着书卷吟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罢!”
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两位雅人,这几日便借这地方一用,两位可千万莫要进来。俗人要赚这昧心钱了,仔细玷污了您的清高德行!”也不等他们答,便把门啪的一摔,仍旧上了插子。翻身就趴在门缝上,瞧着院里的人,心怦怦直跳。
叶道方的模样,似有些失魂落魄,唇角发颤,几次三番想要说什么,却怎么都没说出来。叶林氏急的又是掉泪,又是搓手,想着先扶锦玉回去,又挂念着这头,来回转了半天磨,终于还是上前扶了叶道方,道:“当家的,可莫生咱丫儿的气,小孩子家家的,瞎叨叨几句……”
叶道方道:“不是!丫儿说的对。”他一把抱住叶林氏的肩,颇动情的说了一句:“娘子,这些年难为你了……”
叶林氏脸都红了,赶紧挣开,道:“这是怎么一说……当着孩子,你说说你……”
锦颜一乐,赶紧捂着嘴,调换着角度,想去看叶锦念,门里看不着,又趴到窗子上,才看到叶锦念正垂了手站着,一动不动,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她有点担心,整张脸趴在窗子上细看,隔了好半天,却见叶锦念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往这屋里走了过来。
锦颜吓了一跳,忙要回身装做写字时,才想起来忘了点蜡烛。叶锦念已经拍了两下门,道:“小妹,开门。”
锦颜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道:“不开。”
叶锦念停了停,幽幽的说了一句:“门茬坏了好久了……你不开,我可就自己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