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玥好不容易等到了老爷子和北然出门,又岂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看了眼逐渐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不远处那条黑暗的小道,咬咬牙,最终还是跑了进去。
那条小道虽然黑点,却也是一条捷径,可以快速地通到前面的路口。
她使出吃奶的劲,以平时没有的速度百米冲,终于在前面的路口再次逮到了陆家的车,只是陆家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也没有停下,径直将车开出了路口。童玥拼命地在车后面追着,速度越来越快,边追着边喊北然的名字:“小然,小然……”
北然终究是年纪小,先前已经是极力忍耐了,这会儿终是忍不住了,耳边传来妈妈那声嘶力竭的呼唤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爬起了身站起身,伴着尾灯以及街边的路灯,他可以清晰看到有一个人影在追着。他好半响,拉住陆老爷子的衣袖,跪着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见妈妈一眼,求求你,只要让我见她一眼,我以后乖乖听你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哀求陆老爷子,前段时间,即便是受到再多的苛责,他都没有求过他分毫。
陆老爷子不由得眉头紧皱,抚着下颚,略微沉吟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这个要求很划算。
司机随着陆老爷子的动作,缓缓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虽然刚才说出那番话,也就意味着以后可能不能见到妈妈了,但他相信,那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现在的他只是不够强大,终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车刚一停下,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飞快地打开车门,也顾不得外面是不是在下大雨,直接就跳了出去。
童玥见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心中大喜,原本有些枯竭的力气又忽的全部涌了上来,脚下又活络起来,快步奔向前面的那车,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只要再跑快点就能见到小然,只要再快点。
北然也是激动不已,当即迈着自己的小短腿直直地奔向童玥。
就在童玥穿马路的时候,一辆车疾驰而过,她反应不及,就被那辆车撞到了,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落到地上,如果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她大概永远都见不到小然了,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撑着她,支撑着她挺下去。
北然一时间忘了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圆睁,嘴唇微张,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他从没有想过,再见到妈妈会是这样的场景,妈妈流血了,妈妈是……怎么了?妈妈……
眼泪悄然滑过眼眶,落在嘴里,咸的发苦。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啊!
只片刻,泪水便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瞬时被艳丽的血色所侵染,美得蛊惑人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一直以来,妈妈都是温婉明媚的,这一刻,却是明艳的,仿佛能吸住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人都为她癫狂。
可是,眼泪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他好像看见血泊中的那个人在向他招手,他屏住呼吸,木木地一步一步飞奔向那个血海,很快的,他便到了妈妈的身边,丝毫不在意周围满地的血,一把抓住眼神越发迷离的童玥,断断续续地说:“妈妈,我是小然,我是小然,妈妈,你不要睡,妈妈……”他的声音微有些沙哑,透着隐隐的哭腔,明明该是脆生生的童音,却让人不自觉觉得有如老人那般的苍老。
童玥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扬起嘴角,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扣住他,然后动了动嘴唇,最后一次唤了声他的名字:“小然。”这一句话,她说得极为的低,低到以至于北然离得那么近都听不分明。说完,她终是再没了力气,眼皮沉沉的,闭上了眼,嘴角依旧挂着极为幸福的笑容,可,这的笑容,在北然看来,却是极为的刺眼。
妈妈……
好似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反复着呼唤着。
隔了好久好久,北然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妈妈,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倾身抱着那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尸体,起先是低声的抽泣,再接着是嚎条大哭,声音悲恸,难以自抑。直到老爷子打着伞来到他的身边,他方才有些接不上气地止住了哭泣。
陆老爷子嫌弃地瞥了眼血泊中的女人,转头看向哭得万分伤心的北然,不悦地皱了皱眉,目光冰冷,说:“哭够了?”
北然身子一僵,垂着头,目光满是仇恨,但,很快的,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不小心泄露的情绪,复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陆老爷子,再次跪在地上,躬了躬身,哀求道:“请您、帮我把妈妈安葬一下。”
“呵。”陆老爷子冷笑,沉着脸,问道:“你认为我会帮你?”
北然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您不会,所以,我请求你,求你帮我安葬妈妈,毕竟,她生下了我。”
陆老爷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想让我安葬她也可以,从明天开始给我接受训练,如果你中途退出,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其实,我并不介意试试扒坟的感觉。”
“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北然身子一颤,扒坟?他知道,他这位爷爷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必定是说得出也做得到!
陆老爷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给身旁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会意拨通了一个号码,按照老爷子的指示将这件事情吩咐下去,电话那头的人也没有当即应了下来。挂上电话,他躬着身,朝向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办到了,现在,该是你遵守承诺的时候了。”
北然紧咬着下嘴唇,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留恋地又看了眼童玥,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模样都刻进心里的最深处。良久,慢慢地起了身,木木地跟随着老爷子重新回到车上去。
妈妈,小然爱你!
汽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北然怔怔地从那段记忆中回醒过来,面颊湿湿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原来,他又哭了!
似乎,好久没有在人前这么失控了。
真的……好久了……
十三年了,陆家依旧是包裹在糖果里,光鲜亮丽的外表隐藏着无止境的黑暗,妈妈的仇妈妈的怨依旧无法申诉,而他依旧可悲地活在那个他最厌恶的世界,挂着他最厌恶的姓,做他最厌恶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里沉沉的,乱成了一团。
他并不想惜瞳见着他这副模,转头望向窗外,那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气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长长叹了口气,忽的愣住了,“恩?”
感觉身后那个温柔至极的拥抱,像是有一股暖流流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心里暖暖的。他禁不住勾了勾唇角,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转过身,用力回拥住她,好半响,环住她的肩膀,直直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温柔,微笑着说:“小瞳,有你真好!”
惜瞳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眸子,即使是假装没有看不见,可是心终究是无法忽视。她落在他后背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指尖几乎嵌进了肉里,生疼生疼的,再疼却也及不上心底的疼的半分。良久,她方才松开那紧握的拳头,对着北然摇了摇头,嫣然一笑,“我才是,无数次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接着,两个人彼此深情凝视,越过一个世纪的时光。
两个人实在是太过专注了,就连黑色幕布什么时候被拉开了都不知道,坐在前排的司机转过头刚准备说话,就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闪瞎了眼,默默地回过头,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时代果然进步飞快,现在的年轻人真腻歪。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很贴心地将那黑色幕布又重新放了下去。
隔了好久,两个人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惜瞳禁不住面颊发红,北然的眼睛就好像是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每次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然后控制不住地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小瞳,我们到家了。”
北然眼底的温柔越发的深沉,好似那能够将人溺毙的海。
惜瞳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轻叩了两下那块“尚未拉开”的黑色幕布,说:“王叔,可以拉开了。”
司机赶忙掐灭刚抽了一小口的第三支眼,按照惜瞳的吩咐开了那块黑色的幕布,车内整个宽敞了许多。他看着明显已经整理好姿态的两个人,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说:“小姐,姑爷,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王叔的那个笑,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忍不住皱了皱眉,微垂眉眼稍稍思量下,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多想。复又抬头看向王叔,满怀歉疚地说:“王叔,这么晚了而且下着大雨还麻烦您,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司机王叔不以为然,望着她,目光中满溢着慈爱,然后,微笑着摆摆手,“小姐,没有的事,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
“王叔,虽说如此,我还是想要谢谢你。”略微沉吟了下,惜瞳继续说道:“今晚我就跟然住在这里,待会儿我会打电话跟爸妈说一下的,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然的事情,我希望您可以保守秘密。”
王叔心中不免产生些许困惑,但那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倒也没有显露出来,顿了下,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姐,你放心。”
惜瞳展颜一笑,略带撒娇道:“是王叔的话,我当然放心了。”
司机王叔轻笑出声。
“好了,王叔,已经很晚了,您还是早点回家吧,还有哦,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惜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良久,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
中年男子皱了皱鼻子,“是,是,我一定乖乖听小姐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可是,他嘴角那抹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是在不经意间卖了他的心情。不多时,中年男子又说:“小姐,那我先走了。”
惜瞳微笑着点头,打开雨伞,拉着北然下了车。
司机看天色确实也不早了,当下也没有犹豫,最后跟惜瞳与北然道了声“晚安”,随即拧了一下车钥匙,启动引擎,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两个人的视野里。
良久,惜瞳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笑容明媚,好像是明媚的阳光,化开了心头笼罩的乌云,“然,我们回家。”
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两个人头靠着头躺在那张许久不曾睡过的超的双人床榻上,彼此沉默着,周围安静得好似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许久,北然主动开口,打断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小瞳,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惜瞳没有转头看他,却也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悲伤。她不知道北然是耗尽了多少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的,也不知道那段过去之于他有多么的绝望,明明应该出声阻止的,可是,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承认,她自私了!
许是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许是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将一切宣诸于口,总之,他还是说了出来。
周围静静的,空气中传来北然低沉而又空旷的声音,空旷得好似他的心里开了个洞,无论怎么填补都填补不了。他的声音还透着些许的沙哑,虽然并不是怎么明显,可是惜瞳却听得分明,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在哭泣。
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北然不自觉地侧过身子,屈膝慢慢地将自己的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亲眼见到自己最爱的妈妈在自己面前死去,那是副怎样的情景?
惜瞳呼吸一滞,再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那种心情,那种濒临死境的绝望的感觉,那种天塌了下来毫无方向的无助感,每一种都好像是有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在她的欣赏剜着,直到血肉模糊,疼得撕心裂肺才肯罢休。
可,那时的北然,才五岁,才只有五岁!
多么残忍的过去,多么残的回忆,她都有些不敢想象,这些年北然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连至亲的人都是随时可能刀剑相向的刽子手,生命中仅存的快乐的时光竟然是……与她相处的日子。
那一刻,她想,大概再没有不爱他的理由。
而且,她也不需要,爱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在你身边,只要你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他最温柔的姿态。
几乎在下一秒,她侧了个身子,从后方用力地拥住北然,说:“然,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顿了顿,又故作不满,轻哼了一声,相当任性刁蛮地加了句:“就算是死,你也休想要离开我。”
大概是这句话取悦到了他,北然的语调柔和了许多,那声应答,他回答得又快又有力,那其中隐隐透露出来的情绪,就好像是将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却没有说出来的话都浓缩在这小小的一个字中。
惜瞳的嘴角差点没咧出个花来。
北然忍不住苦笑一番,微微抬起头瞄了眼将头枕在自己胸口的惜瞳,看不分明她此刻的表情,沉沉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
惜瞳扬起头瞧了北然一眼,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浓郁,至少……
惜瞳不置可否,微微挑了挑眉,然后,不甚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北然整个人有些失力地重新瘫倒在床榻上,目光始终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动分毫,直勾勾地看向她,眼神微有些迷离,眸色深沉得有些可怕,隐隐透着几分思索,又有几分疑惑。
惜瞳嫣然一笑……
他慌忙坐起身,趁着惜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径直将她带到了洗漱间,将她放在自己的脚上踩好,打开水龙头往她的口中送了好几口水,然后,有些急切地说道:“小瞳,快漱漱口。”他直直地望着她,眸中难掩浓浓的关切与温柔。
惜瞳怔怔地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一暖,乖乖地漱了漱口
清洗完毕,北然将惜瞳重新抱回了卧室。
他微笑着低声说:“小瞳,谢谢你。”然后,虔诚而又动人。
他不傻也不笨,又岂会不知道惜瞳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心里像是有一股暖流流过,暖暖的带着温度。一直以来,这件事情他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守着这个秘密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来,只要一到这样打雷下雨的夜晚,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辗转反侧,然后便是一整夜无止境的噩梦,翻来覆去。
很多时候,为了能够有一个好觉,他都会选择把自己喝得烂醉。可是,即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只要外面雷声雨声一起,他还是会醒来,那就好像是一种无休无止的折磨。怕是只有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一切噩梦才会离他而去。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一定会做个好梦。
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非你不可。
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亲吻脚面意味着,我愿意将我的一起全都奉献给你,此生不渝,来世不悔。而此刻,他心斐然。
“啊……”惜瞳的意识稍稍有些回笼,她微微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惊呼了声,慌忙收回自己的脚,说:“然,你……”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即垂下头,面颊禁不住染上了一层红绯,心中也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总之,甜蜜有之,心疼亦有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