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况外面又特特下了雪,即使屋里本是温暖,但韩靖然挟着风雪进屋,仍给屋里带了冷意。苏婉清坐着,手指轻轻抚着青瓷温润的茶杯盖,眼睫暗垂,将韩靖然的无言都看在眼里,自己先叹了口气。
“苏婉清……”韩靖然见她苦笑,自己也心中略带些难堪,口吻便跟着涩涩,“为夫并非瞒你,只是韩系旁支五婶也姓夏,夏姑娘……夏可唯是她的嫡亲侄女,看不得夏家欺她侄女是庶女身份而逼婚,所以才特意来府上求助母亲。刚巧我赶上,于是就,”余下的不用说了,谁都明白。
“夫君,”苏婉清忽然抬头,明眸乌亮幽深,在极深处又藏着太多的计量,“你记得当日成婚,苏婉清曾与你说的‘白首不相离’吗?”
她眼睛太亮,以至于韩靖然突觉她的话语听来晦涩,心中微滞,锁了浓眉。当年苏韩两家联姻冠盖满京华,就是圣上也多加祝贺,可是对他来说,娶的妻子,不过是个高贵的小姑娘,长相不错,脾气不错,手段不错,便没什么了。他懵懂间,只觉得自己被人挟持逼婚不甘心,哪里记得他的小妻子说过什么“白首不相离”的话?
苏婉清观他表情,嘲讽笑意隐在眼底不发,自己已慢慢站了起来,“这话原是小孩子一般的玩笑,夫君忘记了也好,”她后音低怅,连身形一瞬间也显得单薄。微回身,垂眸睨着韩靖然怔忡的神情,“夫君想什么呢?我们便去看看夏姑娘吧。”
“苏婉清,”韩靖然追上她轻慢的步子,在她手腕处轻握了下,“我不负你。”
苏婉清勾着唇,但笑不语,眼底夹着冰霜之意。韩靖然,你的“不负”,恐怕也是因为我的家世;且,与我理解的“不负”,相差甚远。就算你现在经由苏婉清的提醒记得“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又如何呢?它的前提,是,愿得一人心。若我不能得到一人心,催之,毁之,绝不要什么“不相离”的鬼话。
夏可唯住在了“影相苑”,和“净芜苑”一个东一个西,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要真的“井水不犯河水”,倒真的很难。苏婉清因韩夫人不管家的缘故而掌家,若晴和听依经历上次的“首饰”事件还不肯消停,见夏可唯纤巧可人,便又一个劲儿地在苏婉清面前使绊子。
“少奶奶,您是不知道,那夏小姐身边的侍女,叫什么向汝的,在园里见着我们也不行礼,目中无人的!这还是在我们韩家的地盘上呢,她也太嚣张了!”若晴拧着帕子,口中不忿。
听依在旁边小心抬眼,见苏婉清手捧卷轴不甚在意的样子,便小声道,“奴婢上次游园,还见到这夏姑娘和公子在一起……少奶奶,这怎么可以,外人会笑话的。”
一根刺梗在心房,苏婉清手中的书一晃,自己的心神也被她们的一弹一唱弄得烦闷,放下了书本凝思。听依是在给夏可唯上眼药,但不可否认,正踩在自己的痛处。开口悠然问道,“夏姑娘真的是经常和夫君见面吗?”
这个夏可唯出身大户,不应该不懂得其间的厉害才对。她到底要图什么?
若晴立刻点头,说到这里更加怨恨了,“好几次公子都在房里坐着,不知怎么就被那个叫向汝的小丫鬟……”
“不知怎么?!”苏婉清抬了抬眼眸,语气凌厉地打断。
若晴脸色稍变,即刻跪下,“那丫鬟口齿伶俐,奴婢每次都叫她糊弄了去,今儿个夏姑娘头疼,明儿个夏姑娘寄人篱下心中抑郁……这些话也不知道谁教的,奴婢不通文墨说不过她,每每吃亏又不能罚人家夏府的人……还请少奶奶做主!”
听依说道,“姐姐还是少说些吧,毕竟是夏府出来的,咱们哪里比得上……”
碧青端着炭火从外进来,插一句,“就怕‘奴大欺主’!”
苏婉清眼皮一跳,看了她一眼,仍沉吟着,慢慢就有了主意,“嗯,好歹夏府把女儿送过来‘养身子’,就是信任咱们了。也不好把人家姑娘晾着理也不理,夫君所为虽有出格但也有理,招呼客人住的好了咱们才能安心。这样吧,这就去‘影相苑’走一趟,看看夏姑娘住的舒服不舒服,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若晴和听依随着她站起,对视一眼都心中透亮,唇边也带了笑。这位少奶奶处事挺周全,明明韩靖然做为太过孟浪,硬能让她说成“关心照顾客人”。也就是没有理由去找那位夏姑娘的麻烦,这下她们两个递个枕头,她不也心动了吗?
夏可唯见到苏婉清一行人,微微错愕下,心中也有几分明白。招呼着向汝奉茶,自己先欠身行礼,“见过韩夫人,若晴夫人,听依夫人。”
苏婉清眉心挑了下,只微微颔首。若晴和听依却是听得心花怒放:在这韩府上,还没有人称呼她们为“夫人”呢,这夏府的家教,果然是不错的。
“夏姑娘,你我既已相识,这些虚礼就不用顾了罢,”苏婉清款款落座,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窗前插好的几枝白梅光华点点,清雅淡然,衬着夏可唯白衣飘飘的气质,别有一番出尘之色。她眉眼之色缓和了些,语气便也亲切几分,“五婶平日少于和我们交往,这次把她最宝贝的侄女交给我们相护,苏婉清自然要尽全力而为。夏姑娘不愿随便嫁人,我也听得……嗯,我记得以前相识的几府,有不少京中大好男儿,夏姑娘需要苏婉清帮忙结交吗?”
夏可唯大眼睛明灭不定,状似娇羞地扯着自己的衣带,口上轻柔柔的,细声,“多谢韩夫人。”
苏婉清很满意,夏可唯青春貌美,莫名其妙地呆在韩府,夏家这打着哪门子主意,她还是猜的一二的。所以尽好的方法就是给她找一门看得上眼的好亲事,送走这尊佛。十七八岁的少女,想嫁个如意郎君,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苗燕白日里去指挥下人做事,晚上听得她家少奶奶这番猜测,扑哧笑了,“少奶奶,你说什么‘可以理解’啦,难道你没有嫁人时,就不曾想嫁个好人家吗?我可不信少奶奶一点点旖旎念头也没有!”
苏婉清犯怔,望着镜中昏黄的剪影:女子容颜端正无双,青丝垂散在肩。微微迷茫在心,十五岁……十五岁的她,青春曼妙,发贴额前,整日呆在闺阁中,可真的连一个念想的人儿也没有?
还不待她想个清楚,外面守门的小丫鬟通报,“少爷来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