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麟郡,你不要怪我程洛无情无义,要怪就怪你先对不起我,况这世情浅薄,人为险恶,我即便能如我母后一般坚韧,也会如这黄昏之花易凋零。我已是快死之人,余生只为雪恨,连自己也保全不得。你有许俊卿,若只为延后,叫那个喜欢你的女子去替你了却这段心思罢。
彼时,傅荣上前来拦住了我:“姑娘是要去哪里?”
我进退不得,只黯然道:“我突感身体不适,想先下去歇息了。”
“王爷还在此处,姑娘怎可先擅自离开呢?”
我微微一怔,朱彻闻言便行至我跟前,温和道:“哪里不舒服?可要找大夫来瞧?”
我脉脉摇了摇头,含泪不语。
他淡淡含笑,向傅荣道:“劳烦将军亲替本王安置此女!”
傅荣闻言只得应了声“好”,回首向那边道:“去吩咐下,安置一处上好的客房给这位姑娘住,命紫云儿与碧云照料其起居,从此后府内无论男女老少皆以‘小姐’呼之。”
喜燕应命去了,这厢傅荣便向朱彻告辞,只说亲下去着人安排,便带着我走了。
我黯然跟在傅荣身后,行至一处拐角,他忽放慢了脚步,命身后众人退下,冷冷向我道:“我实不知你今日所为是何打算,只恪王爷不喜西罗女子,这事是众所皆知的,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自然明白。”
“你明白就好,万不能令他知道这事,若被他知道了去,只怕你小命难保!”
我漫然而笑:“你是怕牵连你傅府还是怕我小命难保?”
他微微一怔:“两者皆有。”时又犹豫了一番,喃喃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且这厢傅荣说有话相告,我便转首来怔怔看着他,却见他面有愁容,迟疑道:“你应知我家郡儿对你……不是一般的心思,虽今日他娶了奉国将军之义女为妻,恐只是为了给我傅门延嗣。他是我孩儿,他的脾性我了解……”
我清冷一笑:“你真那样了解他么?”
他缓缓吸一口气:“他对你有情,那次你离开,他怨我颇多。自那日始,近半年,他未回过家,听闻他多有涉足**等地,沉溺女色,我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泄愤。他生性倔强,我虽为他父亲,他却是再听不进我的话。只他终有一点好,那便是他的孝心。”他瞥我一眼,忽自嘲一笑,“跟你说这许多,只为叫姑娘明白。你已是王爷的人了,王爷此人,虽和容温形,却是杀伐决戮说一不二的。姑娘若是一心要进恪王府,万万要叫我家郡儿断了此念,算是替我保全了他……也是救了姑娘你自己的命!”
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冷笑道:“怎样行事心我中自然有谱,将军可放心。”
他长叹一口气:“还有一事,先末将手下将你强行掳回作我郡儿侧房一事……”
我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忧心,我不是为害人去王爷府的,你儿子,我会替你断了他想念。”
他微微颔首:“如此,多谢姑娘的恩德了!先照料过姑娘的两个丫鬟,姑娘若不嫌她们蠢笨,今日就送了与你。”
“可是紫云儿和碧云?”
“不错。”
我长叹一口气:“多谢了。”
傅荣替我安置了一处房子,内里有两张床,里面的大床置一顶软烟绘绣蚊帐,锦被丝枕,与外头的小床用一张屏风隔开,紫云儿便是住在那处伴我。
我因见了紫云儿,不免又是一番感叹。她倒是个性情中人,见了我便不顾忌讳拉着我的手儿说长道短,只言:“姑娘那次不声不响走了,我倒是挺想念的。”
时碧云在那边替我暖被,闻言回首正色道:“还叫姑娘呢?老爷不是吩咐下,从此后要以小姐称呼,这可断断不能错了去!”
紫云儿偏头一笑道:“是奴婢说错了,因见了小姐,心里太高兴。”
我见她尤与先头一样,不免长叹一口气:“这种小事,我并不介意。”
一时碧云伺候了我躺下出去了,紫云儿亦是去床上和衣而卧。我因睡不着,及至二更末,忽闻得远处有箫声自窗缝缓缓而进,似女子呜咽泣诉,袭卷缠绵,这样大喜之日,竟令听者有透骨酸心之感。
我不由自主地起身披了件衣裳,缓缓行出那门口去。
正值夜色朦胧,凉气徐徐渗入人心,仿若要将人自里到外皆凉透一般。我不免一阵抖索,忙拽紧了衣裳,怔怔坐在外处廊檐下,静听那边箫声。只可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边渐行低満,湮灭无痕。我尤坐在那里,任那手脚冰似寒魄一般,长长吁一口气:究竟是谁,在那处黯然弄箫?
情托琴声,这话,或是不假罢。
次日早,紫云儿伺候我洗漱毕,碧云支开了她,亲在镜前替我梳发结髻,含笑道:“昨晚上老爷交代奴婢说,今日叫奴婢带着小姐过去书房一趟。”见我不回话,她又缓缓道,“少爷像是有些心事,一直呆在书房内……”
我瞥一眼镜中的她,她倒是沉静温润的模样儿,一如从前,便无声地点了点头,轻轻将那梅花簪插在她替我盘好的发髻之上:“这簪子,你觉得好看么?”
她微微一怔:“老爷说,有些事有些话必定要叫小姐亲自去说亲自去做……不知小姐可明白?”
我怆然一笑,用手指慢慢理了一理云鬓:“不必说得很明白,我有数。”
她愣住,半日才喃喃道:“是。”
他傅府偌大一个书房,单单只他在里头:一身新郎的大红装束,只面色略显苍白倦怠,与这样喜庆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他坐在那边,只神情专注以笔绘画,防似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溶进那一页纸中。
我深吸一口气,犹豫半晌才踏了进门去。
他并不抬眸看我,平静道:“你来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嗯”了一声,慢慢行至他的身边,却看他绘了满纸的合欢花儿,那花瓣微颤初开,似含羞带笑的少女。其上点一个蜻蜓,羽翅弓身,恰似活的一般,像要飞出纸去了。
我暗自感叹,虽自幼也学过画画儿,但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便无意脱口而出一句:“你的画技是真的好。”
他的手显是颤动了一下,那笔上的墨便随之在纸上化开了一大片,似云雾入水,好好的一幅画,便是这样糟蹋了。
将笔轻搁在砚上,他面上露出一丝自嘲之意,眉心却渐渐紧蹙了起来:“早知今日,当初即便是折了双手也不愿去动那画笔!”
我心下微动:“你说的话奇怪,我不明白。”
他瞥我一眼,语含苍凉:“你不明白的好,你若明白了,此刻便是恨我了!”
可是我,又何尝不知?
这世间,本就是有因才有果,君是真的不明白么?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袭寒风自外头徐徐吹进,将那半合的窗户碰的一声关上了,似要将人唯一那份宁静都打乱若碎璃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