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忽听路边草丛中有孩童的愔愔戚戚的哭声传出来,我二人皆是一愣,忙上前一瞧,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躺在草后一堆废墟之上,因见了我二人,立马止住了哭声。
傅麟郡便上前将那男童轻轻拉起,尽作柔声道:“小弟弟,你缘何一个人在此处呢?”
那男童死死瞪着他,一声不吭,见他来拉冷不丁往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立时便有些牙印血痕在上头的了,我二人皆是一惊。
彼时那男童想跑,傅麟郡一把将其抓住,皱眉将他衣袖往上一捋,眉心便有些纠结。我亦是愕然往上一瞧,却见那男童臂上已长了些许紫瘢出来,想来已经感染了时疫,不由大惊失色道:“遭了,只怕你也会……”一时又住了口,只怔怔地看着他。
他面露愁容,将那男童一把拉住,一声不吭硬拉着他往帐篷那里进去了。
及至行至里面,那窦太医刚好在,见了他便迎了上来:“听说昨日少将军是歇在此处的,也实在是劳神费力的了。”
傅麟郡将那男童一放,沉色道:“这小孩只怕是方才偷溜出去的,刚巧被我抓了个现行。”
窦太医道:“这里人手少,病人源源不断被送过来,跑到帐外的也有不少,只再跑不出村外去,少将军亦是费心了。”
傅麟郡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晌,方镇定道:“方才他咬了我一口,只怕我也躲不过去了,劳烦窦太医去外头找人将我内人送回军营去。”
窦太医闻言大惊:“这可是真的?”
傅麟郡黯然点了点头,忽怔怔看着他道:“劳烦太医遣人通知家父,只说这几日我不回去了,万不可叫他知道这事,恐他会来携我回去,届时必定不忍将我隔离开,只怕会染疫给他人。”
窦太医无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少将军虽如此说,只你是傅将军独子,小医安能将你私留在此处不叫他知道呢?倘若怪罪下来,只怕小医亦是吃不了兜着走。”
傅麟郡朝我看了一眼,淡定道:“你也回去罢,若你留在此处,只怕再碰到今日之状况……”言及于此,他叹了口气,“我不能照顾你了,若十日我不回去,只怕家父亦要为我收尸了。你无处可去,还是回西罗罢。”
我心下一阵酸痛,紧紧牵住他的手:“我不想走,申妈妈已经染病了,你也染病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死。”话说完,自己心里亦是一怔,原心底也是舍不得他的。
他闻言微微一笑,伸手轻抚我的肩膀:“不妨,或我可好也不一定。你还是走罢,若留下来,你也感染上了怎么办?”
我瞥一眼怔怔立在一旁的窦太医,定下心意,将他的手一执往帐外去了,他微微一怔,也不挣脱跟着我走了。
我拉着他往外一直走一直走,眼眶不由自主渐渐红了。
他见我这样,含笑道:“你要拉我去哪里?”
我犹豫着止了步,彼不敢回首去看他眸中的笑意,一字一句道:“你对我……可有情意?”
他微微一愣:“不知你为何要问这话?”
我闻言,回首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眸:“你告诉我罢。”
他黯然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半缕的清愁之意:“我对你,是无意。”说这话,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
我心中突然一阵辛酸,遂无力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却渐渐合了双眸:“若你对我用心了,只会叫你更辛苦……你还是回去罢,好好活着……人生,不过如是。”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眸中皆是雾气,抬眸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身形,是这样的落寞,一如我此刻的心境。他是个好人,他要死了,还念念不忘他人,我若真让他死了,或许自己……亦是不能接受罢。
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进那户人家的院子的,只看到那女人正蹲在院中洗衣裳,见了我先是一愣,旋即莞尔一笑:“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上前将她一把拉住:“大姐,我亦是西罗女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语毕便欲跪下身去,却被她扶住了:“万万不可。”时又怔怔看着我面上,“你真是西罗人?”见我黯然点头,她面露讶异,“你家相公,可是昨日那公子么?他也染疫了?”
我眉心微蹙,无力点了点头。她疑惑道:“你不是在骗我罢。”
“我没骗你,我真是西罗女子。”
她回首继续洗衣裳,却头也不抬道:“即便你是西罗女子,与我又何干?”
“你可治这疫病,你与我一样都是西罗人,你夫君是明人,你不也是舍不得他死么?将心比心,我也是一样的处境。”
她艴然不悦道:“姑娘说的话我更不明白了。”
我尤不死心:“可是荇术真的能治此疫么?”
她抬眸瞥了我一眼:“我早料到你是他派来,果然不错。他们大明踏平了西罗,若你真是西罗女子,岂不是要去救他大明贼人么?我只能跟你说一句,我不是西罗人,我也不知道何方可解毒疫,你即便是求我,我亦无能为力。”说毕,便头不回往屋内去了,留下我怔怔立在院中,彼时只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这样一直站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却见外头有个官兵进了来,向我道:“原你在这里,傅少将军叫小的送你回去军营,走罢。”
我长长往那屋门口看了一眼,黯然回首,亦只得跟着走了出去。
彼时脑中一片纷繁:似我西罗女子,皆比我有骨气,先还暗恨大哥投靠了大明,如今自己却一样想要救那明人的性命!当日可就是他傅军将我强行掳回的……时万分惆怅,几番矛盾,难以尽诉。
一个半时辰后,傅门军帐外。
有将士见我回来,立马上前来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少将军不是跟你一起的么?”
我黯然不语,旁边送我回来的那官兵接过话头道:“你们傅少将军在那里恐怕亦是感染了时疫,窦太医叫我跟傅将军说一声,他留在那里暂不回来了。”
那将士闻言大惊失色:“你不要开这样玩笑,这事若告诉了我们将军去,只怕他会大发雷霆。”
那官兵正色道:“如今这样情况,我岂敢开这种玩笑?快快领我去见你们将军。”
那将士闻言,丝毫不敢含糊,马上领他去了不提。
这厢,我回至自己的帐中,掀帘而进,却见帐中空无一人,便有些忐忑,失魂落魄忙转身往外走。忽遇到碧云正从帐外过,遂战战兢兢一把将其拉住:“我的老妈妈呢?”
她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我尤大声道:“申妈妈呢?”
“她得了病,被拉去跟那些将士一道了。”
我闻言什么话都不说,只往那边跑去,因跑得太急,忽被石子绊了一跤,刚想爬起身,陡然眼跟前有一双鞋子,忙抬首一瞧,却见傅荣立在跟前。
彼时他面无血色,冷冷地盯着我:“你起来,我有话问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