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大老远穿着橘色连衣羊毛裙子的我在向他招手,赶紧应了一声过来:“哎,大小姐,什么事?”看到黎叔过来,我拉住黎叔对他说:“黎叔,你看杨成哥来我们家了,是不是该给他做几件衣服啊?”杨成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看着我俩,本来不好意思要,但又不想当着黎叔的面拒绝我的好意。
“是,大小姐,这个我下午就去安排,明天保证杨成少爷可以穿上新衣服。”杨成少爷?这一定是爹让叫的,爹已经说过了,要收他为干儿子,什么员工,仓库管理员,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不然杨成是不会安心留在顾府的。
十二点钟,黎叔喊大家吃饭。我和杨成本来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听到黎叔的呼喊声,我站起身对杨成说:“走吧,我们去吃饭。”杨成点点头,跟着我一起来到了大厅。
厅中,爹刚刚睡醒,早就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主位上。这张紫红色圆桌不知道陪我吃过多少顿饭,如今又坐到了这里,倍感亲切。
今天是虾饺子,只见张婶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带汤一起端上了圆桌,白瓷大碗盛着花边饺子,汤上飘着些许肉沫和几根绿油油的香菜,看了就令人胃口大开。张婶又把炒好的鸡丁和素菜端上桌,摆好碗筷便退下了。
我坐到爹的侧面,黎叔坐在爹的另一侧,因为他是我家的管家,又是和我爹一起建立起这个丝绸商行的人,所以爹早已把他当成自家兄弟来看,不像其他下人一样,自己去厨房吃,而是可以和我们坐在一起吃。
待大家都坐定后,我看到杨成站在我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十六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手不知往哪儿放,不停的搓着。
“杨成哥,你干嘛在那儿站着,坐啊。”我摆摆手,示意他坐在我旁边。他听到我让他坐,小心翼翼的看了爹一眼,爹看到杨成在看他,点点头,也示意他坐。
杨成恭敬的应了一声,谢过爹,这才在我旁边拘谨的坐了下来,爹笑了笑,命黎叔给杨成盛了一碗饺子,白色的瓷碗上描绘着蓝色水墨花,精美的象牙筷子末端也描绘着黄色与绿色交融的花纹,用金色铜料做描边,与瓷碗碰撞时的声音清脆悦耳。
黎叔把一碗热气氤氲,飘香四溢的饺子端给杨成后,杨成轻声说了句谢谢,爹却说道:“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就像在自己家就好。”我眉眼微笑着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虾的鲜香味和着香菜的清香蔓延在唇齿之间,这是家的味道,我有多久没吃过张婶做的饭了,又有多久没有使用过这白瓷碗和象牙筷子了呢?
吃完一个饺子,我帮杨成夹了一些菜,并告诉他:“杨成哥,多吃些,我们那几天漂泊在外,都没好好吃东西了。”面前的少年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吃着碗里的饭菜,他长这么大或许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除了在李府和龚公馆那几天,我们几乎天天都是吃野菜和稀饭,以后,他天天可以吃上这么好的饭菜,也算我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
吃过饭,我带着杨成去了西厢房,我住东厢房,他住西厢房,推开房门,里边干净整洁,张婶早就把这里收拾妥了,只等杨成进来住。
“这是?”杨成畏畏缩缩的跟在我后面,走进了西厢房,从一进顾府的门杨成就这样,好像生怕不小不小惹怒了谁一样,拘谨的不敢放松。
这里,曾经住着顾玲儿,梁秀菊和爹住在正房。如今她走了,这里收拾出来给杨成住。曾经的碎花床单换成了简洁的淡蓝色床单,鲜艳的玫瑰花床幔也换成了素色床幔,曾经顾玲儿放在梳妆台上的首饰和化妆品全部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书桌和书桌上放置整齐的四书五经,爹准备让我教杨成读书认字。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这些书也是给你准备的。”我拿起一本《大学》随意翻了翻,忽然转过身对呆站在一旁的杨成说,“而且我爹让我告诉你,以后,我负责教你读书认字。”手里的书非常崭新,应该是黎叔新买的。
“读书?”杨成略显诧异的看向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大学》,“我一个仓库管理员,需要读什么书?”我微微一笑,心想,只是名义上跟你说说,还真把自己当员工了?
“仓库管理员也要一定的文化程度啊,没有文化到时候要你给布匹丝绸分类你都不会。”说罢,我把那本《大学》塞到杨成手里,“从今天起,我教你!”我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容杨成有任何反驳。
“好吧。”杨成无话可说,只好和我妥协。我从他手里又拿过那本书放在书桌上,“杨成哥,我们去看看刘毅吧,我一年多都没有见到他了。”杨成一听刘毅这个名字,眉头轻轻皱了皱,但瞬间便恢复如初,仿佛从不曾皱过眉,可是他的这抹神情瞒不过我的眼睛。
“刘毅是谁?”他淡淡问出心里的疑问,他的声音轻的没有看不出任何情绪在里面,好像轻风所之过处不带走一片花瓣。“刘毅是我一个朋友,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在一个学校上学,他们家是做裁缝的,他爹和我爹的交情可好了,他们家和我们家也有合作。”我把关于刘毅的事和杨成说了一遍,杨成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神此刻就像一滩平静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可他刚刚的那一个眼神,明明让我觉得他有话要说,却又欲语还休。
“你要不想去,可以留在府里,我自己去好了。”看杨成似乎有些不情愿,我就不强迫他和我去刘毅家了。谁知,杨成却道:“不,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可以认识一下你的朋友。”杨成一个箭步跨上前,信誓旦旦说要与我同去,他既然想去,那我只好带着他了。
“好。”我轻轻应了一声,带他出了西厢房。我回东厢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的披肩,可爱的绒毛披肩覆盖在我的肩上,像一片白雪,衬托着橘色的羊毛连衣裙,橘色的连衣裙就像一大片盛开在雪地里的腊梅。胸前垂着两个毛绒球,随着我走路的动作左右摇曳,俏皮可人。
我披上披肩出来,杨成在东厢房前等候:“走吧,杨成哥。”虽然现在头发还没有长长,虽然见到刘毅后不是最初的模样,虽然现在是个假小子,但是,我本身长得秀气清雅,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一个草原上的塞北姑娘,热情奔放,豪迈洒脱,骑在骏马的背上,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自由驰骋。
“走吧,杨成哥。”从东厢房出来,黑色的小靴子轻巧的走下台阶,我笑容满面的对杨成说。杨成点点头,和我并肩走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两道影子相依而立,就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又像是一对感情不错的兄妹。
走在街上,上海滩的行人来来往往,墙上张贴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为自家的店铺招揽生意。我满脸笑意,蓦然回头,却发现随我同行的少年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他是不是因为要去刘毅家,去和我见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而有些紧张才这样心不在焉啊?
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想到要见昔日的老朋友了,心里那点小失落马上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一个就是,杨成与我虽为拜把子兄弟,但他也有自己的空间和个人问题,我作为他的兄弟,没有必要知道他的一切,随便打探别人的心思和隐私也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就不会多问他了。
走了没几步,便来到一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院子前。这是一条老街,墙上的墙皮在多年的风吹雨淋下渐渐剥落,红砖黛瓦呈现出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象,纸糊的窗户镶嵌着黑色窗框,透过窗棂,仿佛看到那一家的闺女驻守在窗前等待心上人的归来,另一家的母亲在窗前绣着不知名的花,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衣服。略显褪色的朱红色大门上挂着生锈的铜色门环。
刘毅家的小巷总能令我产生无数遐想和童年回忆,小时候我们没少在这条巷子里跑,弄堂的尽头藏着什么,拐个弯的岔路口哪边有宝藏,我们总是充满好奇,夏日的黄昏,总会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这里来往穿梭,乐此不疲,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停留,一闪而过的笑声和那匆匆的脚步,成了大人们口中侃侃而谈的故事。
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一扇门前,门上的门环略微生锈,但仍然有些许光泽覆盖其上不愿退去它曾经的华丽,几级不高的台阶上飘落着一些柳絮,柳絮紧贴在地上,证明曾有人来这里无情的踩踏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