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匿在阴影里,除了起伏剧烈的心口可以透露些微情绪,其它都蒙上帐幔,雾里看花,水中探月,不知她所想为何。
郭济应对得小心翼翼:“要不娘娘先回寝宫歇息,待皇上醒了,奴才自向皇上禀报娘娘来过。”
“太后和厉王不是才走么?”女声疑惑,听着是孟卿玉身边的丫头初一。“怎么就睡了?”
郭济已是干笑:“许是太累了。”
一阵风过,将人声带得远了些。
孟卿云扯了扯唇角,压低身子附到萧戎耳边,轻声道:“太累了么?”她的声音是冷的,携了几分不明所以的恼怒。
萧戎眼角微挑:“要是能让卿卿开心,便唤她们进来吧。”
她闻言凤眼微眯,娇软的身子俯在他身上,馨香环绕,连恼怒的样子都格外迷人起来。他眸色墨深似海,勾唇一笑:“若是不叫,那能继续么?”
神色坦荡,叫不知根底的人瞧了去,只怕以为他们在商量什么正经大事。
孟卿云默了一会儿,实在从他脸上找不出什么不妥,方直起身子:“没兴致了。”
他眉间微恼,加重了语气:“卿卿。”
孟卿云笑了笑:“我先回去了。”言罢翻身下榻,腰上一紧,他整个人缠上来,贴着她耳廓:“生气了?”
她低头整理衣装,默不作声。
萧戎将受伤的手伸到她眼前晃着,瘪了瘪嘴:“很痛。”
她心一软,没出息地着了他的道:“我看看。”捧在怀里查看几遍,包扎完好,凝眉问他:“真的很疼?”
萧戎点头,反握住她的手,“疼死了。”
她眼里浮上几许寒意:“携带兵器入宫是违反禁令,不应当这么放过厉王。”
萧戎眨眨眼:“都已经灭了叶庄满门,这道伤,就当是还他了吧。”将她卷过来抱住,“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宫了。”
留宿内宫,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说的是秉烛夜谈,话天下大事,可早被外头闲极无聊的宫女太监还有大烨百姓,传成了春宵夜夜,交颈而眠。
不算是污蔑,至少有一半的次数确如传言。
但自孟卿玉封妃,这还是头一次他开口。
殿外早没了人声,应当是被郭济劝走了。她舔了舔唇,还是摇头:“今儿不方便。”
萧戎看她没了怒意也不再勉强,又抱又亲地哄了一会儿,这才让她走了。
出了殿门,果然只有郭济守在那,见她出来吓了一跳。
“孟大人……”
她笑笑,交代了几句萧戎的伤,嘱咐他千万看护好,方趁着夜色出了宫。
东华门那的侍卫牵着马在等她,她赏了银子谢过,牵着兀自走了。
夜已极深,大街上落针可闻。影子被月色拉得斜长,孤零零拓在青石地板上,透着潮湿的冰冷。
她走出一截,直到再也望不见宫门才停住。偏头摸了摸马儿,嗓音低低的:“我呐……是不是很卑鄙呀?”
当然没有回应。她揉了揉眉心,想继续往前走,但无论如何没有力气迈出步子。索性走到路边坐下,地板冰凉,肌肤泛起一阵阵寒意。
马儿扬了扬蹄子,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气。
她将脸埋在双膝间,任由自己被夜色吞没。极度的安静让人心底不安,她捏着胳膊,希望给自己一点勇气。
不是她的错,她用行动告诉过他们,她不希望妹妹和萧戎在一起,她不希望孟卿玉回来。她宁愿与孟昭元翻脸都不肯妥协,她已经尽力了。
是他们将她视作无物,一意孤行送孟卿玉到萧戎身边。是他们的错。
是他们……
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微颤,她必须拼命咬牙,才能把那股羞愧和酸涩压制下去。
算什么呢?他是她的妹婿,他们却深夜相拥,情语呢哝。
孟卿玉声音响起来的那刻,她连血液都停止流动了。萧戎愣住的那一下,她甚至幻想,他会不会立刻推开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哦,原来他是孟二的了。
她与妹妹的夫婿纠缠不休,这要说出去,该多招人不屑呀。可她爱他至深,她怎么放得开?
马蹄踏踏声并着轱辘滚动声由远及近,她无力抬头,只知道马车在离她不远处停下。来人落地一声闷响,却许久不敢靠近。
她维持着这姿势,直到手脚发麻才抬起头,揉揉脸。
那人终于踏出一步:“主子?”双手局促得不晓得该放哪儿,满目担忧。
她慢慢站起,“你怎么来了?”嗓子沙哑。
苏历嗫喏道:“久不见主子回来,奴才……”
“回去吧。”她打断,身子微晃。
苏历想扶又无从下手,眼巴巴等着她牵马上路,乖乖跟在身后。
这场景实在诡异。
好在东华门与相府相距不远,走了半刻钟,已经看到相府后门。苏历松了口气,孟卿云倏然顿住。
他不解:“主子?”
她已是倦极,却还强自忍耐,摆摆手:“你先进去。”
苏历向来听话。等着人转进门内,她侧过身子,对着暗影处勾唇:“厉王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焕从树影中走出来,年轻张扬的眉眼透着一丝邪恶的畅快:“孟大人落落寡欢,实在叫本王不虚此行。”
孟卿云不恼:“殿下说笑了。”
她的态度让萧焕皱眉,渐渐收起笑脸,走近她。
三年未见,她容颜一如往初。眼波风流,气质清华,端端立着,便能将山水月色全数遮掩不见。
“孟大人是皇兄的左膀右臂,本王岂敢笑话。”他皮笑肉不笑。
到底年纪轻,被两位太后保护周全,之后又去了皇陵,几乎不食人间烟火,难怪这样直白。
孟卿云丝毫不惧他的靠近,淡然承受探究的目光,浅笑:“一别三年,殿下率性依旧。”
他眯起眼,冷笑:“哦,可孟大人与皇兄,无耻更甚从前了。”
“下官不懂,”她摇摇头,“殿下可否明示?”
萧焕冷哼,语气里充满怨愤:“我知道他嫉妒母后偏爱我,可是叶家毕竟也是他的母族,他居然下得了手,这样的人怎配为帝王?!”恶狠狠地瞪着她,“孟大人甘愿为人走狗,堂堂男子汉扮作柔弱女子引叶元夏上钩,难道还不卑鄙?还不无耻?”
孟卿云叹了口气:“殿下误会了。”
萧焕一愣,冷笑道:“哦,莫非是叶元夏谎报,我冤枉了你们不成?”
她点头,认真无比:“殿下确实误会了。”
狭小的巷子里灌进夜风,声音细长,合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打更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萧焕眼里腾起两把火,像是要把她烧成灰烬,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孟大人能否说说,本王是怎么冤枉你们的?”
本是最冷最僵的时候,她忽然弯唇一笑,如沐春风。
“下官都是为了殿下呀。”
萧焕鼻间哼出不屑,她恍若未闻,连神情都是无比的恭敬柔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