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笑道:“孩儿明白。”
孟昭元眉间略略松了:“既然明白,就该早作决断。否则若让天下人知晓,我孟家……还有何脸面在世家立足。”
“父亲“,孟卿云仰起脸,嘴角微挑,有几分不屑:“父亲怎知,即便孩儿愿意回头……皇上,又肯放手吗?”
“笑话!”他凝眉冷笑:“后宫佳丽三千,谁人不可取代一个男子?便是只说你妹妹,性子活泼俏丽,又与皇上青梅竹马,只要你不从中使绊,还怕他们不帝妃恩爱?!”
帝妃恩爱。
她眼里浮出几许冰凌,突地笑起来:“父亲说这些做什么?左右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年来孩儿与皇上来往,父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地如今较起真来。”
她根基尚未稳固时,他默许她与太子萧戎来往。她手握大权时,他也不曾说过莫要以色诱主。
朝中风言风语沸沸扬扬,堂堂一代帝师充耳不闻,任她被人闲话。只要将孟家抬出来时,他仍是受人尊重的孟家族长,是万人景仰的帝师,他什么都可以不管。
如今拿出一副父亲的样子,为的是什么?除了心尖上的孟小二,还能为什么。
她的妹妹这样厉害,竟能让一向对她嗤之以鼻的孟昭元,苦口婆心地将她往正路上带。
真是用心良苦。
孟昭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浓眉凝重,沉沉看着她。她无所畏惧,偏头瞅着墙上挂的画。
猛虎下山之姿威然,来势难阻。她早不是十八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庶子,人为刀俎,在深深庭院中举步维艰。
孟昭元是她父亲,更是靠着世家姓氏存活在大烨皇朝的富贵闲人。可而今,“孟”姓是握在她手心里的薄纸,要护要毁,端看她一念之间。
过了将近一炷香,耳边响起孟昭元的声音:“若不然,我与你打个赌。”仿佛已是破釜沉舟。“你不信皇上与你仅是逢场作戏,那我便让你妹妹亲口去问。”
“若是你错了,此生不得再与皇上亲近,永世君为君、臣为臣。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她眼里的黑一点点弥漫上来,脸上挂着笑,内里空冷:“父亲是什么身份,怎地开起这样的玩笑来。”忍到了这一刻,终于克制不住,“孩儿先退下了。”
“你怕了?”孟昭元似乎抓到她的把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你怕了。”转为肯定,嘲讽地笑着。
她顿住脚步,对上孟昭元的眼睛,微微一笑:“父亲糊涂。深宫大院,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永远不会只有妹妹一位妃子。”
孟昭元愣住。
“再过不久安国公主入宫,依照往例,即便不为后,亦是四妃之首。父亲在孩儿身上花心思,不觉得浪费么?”
“孩儿天打雷劈,难道父亲要年老披挂,成为妹妹的依靠?成为孟府的依靠?”她轻轻拉了拉袖子,“孩儿做事自有分寸,父亲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威胁了。
孟昭元面上的得意萎靡下来,瞬间苍老了不知多少。
“你真的会护你妹妹?”
她笑:“那是父亲与母亲心尖上的肉,孩儿难免要保她性命无虞。”
侧身欲走,孟昭元哑声道:“厉王已经知晓叶庄之事,昨日从皇陵启程赶往长安,你自己小心。”他虽老,宫中老一派的宫人都与他熟稔,随着先帝去了皇陵看护的更是受过他多少恩惠。
难怪方才连让下人传唤都等不及,纡尊降贵来了南思院,原来为的是这个。明知他所思所想绝不会是为她安危,可还是酸了鼻尖,低低道:“多谢父亲。”
她矛盾得简直看不起自己。一句“天打雷劈”可以让她心死如灰,一句“自己小心”,又可以让她心生希望。师尊不曾说错,若有一日她死了,必定是死在这颗软弱不定的心上。
出了门,日头西斜,光线昏黄暗暖,在石子路上铺了一层金黄。她一步步踏过去,好像走在水面上,脚下虚软。
回房,床榻已是空了。空气中还留着萧戎的味道,她在床边坐下,隔着窗户,低低响起冷箫的回禀:“主子,已经查出来了。”
她眉眼不动,眼角发现那根被萧戎扣在手里的腰带,勾了勾唇,攥在自己手心。
“是礼部尚书江元的三女,名唤江琳谙,主子今日在荷塘边与她见过。”
那个桃红裙衫的少女?为什么给她送解酒药?
孟卿眉梢微挑,思虑半晌,仍是不得其解,干脆抛开去。淡声道:“知道了。”下一瞬,窗外又归于平静。
屋后竹林风过簌簌,幽冷直入肺腑,她不禁恍惚。皇陵至长安至多五日车程,要是彻夜快马,隔日便可到。除去孟昭元得到消息的时间,怕是今晚至多明早就到。
厉王究竟知道了多少,对她怀有多大的恨意,或是对萧戎抱有多大的敌意,她都不敢肯定。冲着她来还好,要是对着萧戎去,兄弟倪墙,满朝文武都要看笑话。
且常州换防一事定要耽搁,指不定上奏换将,让齐家又得了便宜。
她越想越觉不安,派人入宫告知萧戎,自己拢了件披风,顶着微茫夜色出门。到城门时夜已黑沉,城门关闭,城门尉正领着人巡视。
苏历将人叫下来,城门尉顶着灯火认出她,慌忙请安:“孟大人?”
孟卿云问:“可有车马从皇陵来?”
城门尉道:“不曾见过。”
她略安了心,“近日长安不大太平,若有人假以皇陵厉王名义而来,你切勿放人入城。需得先遣人与本官说一声,待本官查实,再做打算。”
她说得似是而非,城门尉哪敢不应。
查看一圈,留下几个人守着,又转去了陆风那。她与陆风关系非比寻常,是以连通报都不需,直接由小厮引进了内院。
远远一人从房内退出,手中托着茶水,步态轻盈。转身瞧见她时愣住,眼里涌出些湿气,福身请安:“主子。”
孟卿云将她上下扫过一遍,见她面色红润,一身衣裳头饰都是新做的,这才颔首:“起来吧。”径自擦肩而过,推门而入。
苏苏擦了擦眼角的泪,乖巧地带上门,在院外替他们把风。
陆风早听见她的声音,搁下手里的兵书迎过来,欢喜难抑:“卿云!”
孟卿云凤眼微眯,寒光直直打过来。他硬生生止住脚步,扭捏地扯了扯袖子,给她搬凳子:“卿云,快坐。”
她直截了当:“叶元夏找到了吗?”自从回了长安,为方便她修养,江南的事全部交给了陆风。
陆风正了脸色,沉声道:“叶庄在南方经营多年,明面上不出手,可暗里有不少门派相帮。一路追他到了元城,忽地就没了踪迹。”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皱眉。
陆风一愣,讷讷道:“苏苏说你的伤很严重,不好好治疗,日后怕会失……”
她冷笑:“那现在知道,我就不用急了?”
陆风脸色苍白,自责地低下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