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虽然有些难为情,但绝对发自肺腑。十四岁的时候,许佑安刚刚去英国,第一次带给我真实的分离。我们五个用将近十年时间搭建起来的坚固堡垒,一夜间被生生抽出一个缺口。无论我们四个人再怎样表现得情比金坚,都不如五个人契合得坚固。
那时候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将尽,开始有了升学的压力,我们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忌惮地每天厮混在一起。其实在我年幼的心灵里,一直认为是我的过失而最终逼走了许佑安,于是长长久久地活在自责情绪当中。
这么算来,苏铭恰是在许佑安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出现的,虽然他没有理着清爽的短发,穿着汗浸的球衣走到我面前,羞涩地将手在裤脚摸一摸,然后伸到我面前来,说要和我做朋友,但是七年之后,当我听说曾经被人那样注视过,而且那人如今已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钻五,还是感到由衷的温暖。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应当感激七年前的苏铭是一个羞赧的少年,不然就我豆蔻年华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来看,我极有可能登时受到惊吓,从长椅上栽下去,再落下个终身残疾什么的,那就划不来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早认识苏铭七年,也一样会被他吸引。
我回过头去问苏铭:“你的手表……是韩蓉送给你的?”
他看了一眼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说:“是她陪我买的。”
我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万遍,要以继往开来的发展眼光看待苏铭和韩蓉的过去,可是当他若无其事地说,他还戴着韩蓉陪他挑选的手表,我心里还是像被鲁提辖殴打的镇关西一样,“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不知道苏铭是不是发现了我的不自在,他腾出另外一只手,将表带“咔哒”一声解开,然后从手上褪下来,随手丢在了打开的中央手枕里。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浪琴的钢表,真是奢侈啊,几万块就这么丢在一边了。
苏铭说:“改天你陪我去买一块新的,正好这块表戴了几年,也该换了。”
我问他:“你和韩蓉在一起多长时间?”
苏铭说:“比起喜欢你的时间,还不算久。”
我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苏铭啊苏铭,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却没能阻挡你和韩蓉苟且多年。
这时苏铭轻轻捉住我的手说:“好了,别乱想了。”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我那几十载如一日般恩爱的父母,每次赵岚女士无理取闹,我爸都会好脾气地说,“好了,别闹了。”于是决定小人不计大人过,以生平最高度量理解并接受了苏铭少不更事时的爱恋。
但是古话说得好,东边日出西边雨,当我终于放下心结不再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凭空发生了另一场闹剧。这场闹剧导致的结果就是,许佑安终于还是没能去我家吃成那顿饭。
那真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
第二天下午,我坐着许佑安的车回到C大的时候,在路口的拐角看见陶雨,和上次在家常菜遇见的那个黄头发。他俩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陶雨的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映得通红。我从他的发色上鉴定出来,他一定加入了黄头发率领的五彩斑斓军团。
我让许佑安停车,然后独自走到陶雨面前。
陶雨看见我,没有什么惊讶地神色,只是伸出手来胡乱挥了挥,然后低下头继续抽那只烟,他吸得那么专注,不禁让我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讲的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混迹在铁道边上捡烟蒂来抽,时常因为双脚被绊在铁轨了而丧命。陶雨吸烟时的专注程度绝对不亚于那些黝黑的少年面对好不容易捡来的烟蒂。
我从他手里抢过燃着的香烟,烟气熏得我的眼睛有点酸涩,陶雨没有反抗,看着我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碎。
我指着一旁看好戏的黄头发问,“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陶雨扑哧一下低头笑了,然后站起来,陶雨不高,但由于他很有心机地站在马路牙子上,还是比我高了不少。我抬起头来盯着他,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黄头发也站起来,拍了拍陶雨的肩膀,就走到一边的树荫底下凉快去了。
我又问了一遍,“他打过你,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
陶雨被我问得有点不耐烦了,但还是回答,“我都说过了,上次是个误会。”我透过光线,看到陶雨下颚稀稀疏疏的青色胡渣,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我感觉他好像瘦了一圈,人也沧桑了些许,这一点从他不刮胡子就可以看出。
我说:“你没听警察叔叔说么,他就是个小流氓。”
陶雨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然然你先走吧,你是我的朋友,龙五也是我的朋友,他人挺好的。”他不说我都忘了黄头发的名字叫龙五。
我被他推开,还是倔强地又上前一步,我说:“你跟着他会学坏的。”尽管我是以伸张正义的形象站在他面前,但是摄于不远处黄头发的压力,我还是尽量放低了声音。
陶雨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捏在手里掸了掸,我就势又要夺下,被他一手挡开。他说:“然然,你这是干嘛?”
我义正言辞道,“如果你和林蔚出了什么问题,那就去解决问题,不要玩儿堕落好不好,这招琼瑶阿姨都不屑用了……”我话说到一半,就感觉陶雨的注意力似乎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住了。
我转头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另外的那个东西是许佑安。他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陶雨警惕地问我:“他怎么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