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明白,一个高谈阔论的人,其人格本质的高蹈和卑污在表现形式上到底有什么区别。那个女孩子是凭借什么来判断他是一个ing欲主义者的呢?而女孩子又为什么对有欲望的人如此恐惧。是啊,她们感到了恐惧,她们在怕他,这种恐惧在她们之间传染,像是互相商量好的一样以固定的形式发作,让人琢磨不透。
他是个让人恐惧的人吗?不是,他那么脆弱。有一次我感到他流泪了,他粗大的身体掩饰着他婴儿般的心肠,我想他的外表不是那么强大,他的智力不是那么强大就好了。
若干年后,当我逐渐地品味了孤独的味道,我会不断地回忆那时我们的相处,无疑我们是朋友,而且是要好的朋友,但是,那个时候我是卑鄙的,和他在一起,我正是用我的平庸和孱弱无意地伤害着他。其实我对他的崇拜都会转化为对他的伤害,我终于渐渐地明白了为什么他对我的崇拜总是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他用我对他的崇拜作为武器折磨我的自尊心。
他有一句诗:我脱下裤子,用我的屁股对着太阳做一个鬼脸。
这句诗以它刺激性的语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过境迁,你看,现在已经若干年过去了,而我依然没有忘记它,这足可以证明它留给我的印象是多么深了。现在想起来,他是那种人,不能收获崇拜,也不能支出崇拜的人。他对老师们的蔑视也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写作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人自己的搏斗,和身体、和灵魂、和虚无搏斗,或者干脆就是一场智力的游戏,这是他个人的秘密,他不能容许将这个秘密泄露给其他人,也不允许其他人来窥探这秘密,谁要是和他在这一点上发生关系,注定要经受他的折磨。而那些智力底下的女人则大多可以逃脱这一点,那些不愿意和他谈论这些的女人大多数情形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折磨他,而那些和他谈论这些的女人也无一例外地将被他折磨。
我想我和他做朋友的唯一问题是,我总是让他想到写作,他也总是在我面前大谈写作,而实际上他觉得智力上我们并不对等,从写作的角度看我,他觉得我只是一个尚待发育而儿童,而他已经是老年。这种"忘年交"对于我们来说都颇为残忍,一个觉得他正在无偿地奉献,而另一个并不为此心生感激。那个时候我的感觉是写作只是我们聊天的内容,这是我们友谊的象征之一,为此在我心中对他的友谊之情暗暗滋长,而感激之情正在消退。是啊,谁会想到要感激一个"朋友"呢?
"朋友"的意思是他为你做再多的事情你也用不着感激他,而他一旦伤害你,你就必须和他绝交。那个时候我对朋友的理解就是这样简单而蛮横。
我并不是说他的精神境界不高,实际上,在他蛮横的、放纵的、炫耀的、婴儿般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一棵高不可及的灵魂,这个灵魂时刻都在燃烧,有的时候,我感到它在白白地耗散着自己,为了那些丑陋的老女人,我特别愿意为他张罗美好的女人,虽然并不成功,我想为了一个美好的女人燃烧自己总还是有价值一些。
我非常奇怪,灵魂的存在为什么不能同时富于我们以宁静自持的本能。
当然,那个时候我尚没有能力和他谈论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比他更为凄惨,欲望的冰使我的身体时刻处于颤抖之中,我无法真正享受灵魂的宁静所带来的乐趣。那个时候我装模作样地读庄子只是为了掩盖我脑门上明明写着的好色两个字。
可是,这又有什么裨益呢?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实际上我们的交往已经结束了许多年,我们的友谊也没有能够保持下来。
有的时候我会在影集中四处寻找,希望找到我和他交往的蛛丝马迹,但总是失望,我和他的交往竟然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我和他没有一起参加过什么会议――那个时候学术会议除了瞎吹一通,有个好处就是能拿回一堆照料以防年老,也没有想到要在校园里留下我们的合影。
就这样我们的交往和友谊消失在了空气中,再也无从把捉。有的时候我凝视着我在校园门口照的那些照片,看到那个年轻时代的我,那个留着一头大头发,嘴角做出刚硬表情的人,我设想那个人的身后正站着他的友谊。那个时候我会躺在他的床上等待他从外边回来,我会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钟,想到他在外边花天酒地就感到心如刀绞,我就是这样小气,见不得自己朋友高兴快活,做我的朋友真是不幸。但是,这是证据,我想我们是有友谊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