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的朋友袁说,我喜欢南大,要知道这里是多么新奇,而新奇的一切都是好的。例如,大冬天的时候,这里会有胖胖的外国佬穿着短裤来上课,那是一个气温只有5、6度的天气,他穿着一件短袖衬衫和短裤出现了,他匪夷所思地出现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胖子,他高高地坐在我的身后,那样神奇。他也许不知道,他是怎样地鼓舞了另一个非南大的南大人的信心,在他的座位前面,正有一个颓废的人被他的奇装异服鼓荡着,像一只鼓满了风的帆,就要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
南京大学的树是那么地粗,它们的腰围大多是我原来所在的那所大学校园里的树的两倍,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文化,你瞧人家。相比较而言,某某大学的那些树是多么地委琐,他们在校园里窄涩地活着,瘦削的身影迎风飞舞,那么轻佻,那么无聊,丝毫也不像南大的树那样沉着、端庄、尊严,这是一种道德主义的树,令人望而生畏。
在它们的身上我学会了敬畏,要知道,每天早晨、傍晚、中午、晌午、黄昏、课前、课后、饭后、饭前、睡前、睡后有多少满腹经纶的导师们将出现在这些树的下面。他们和那些无处藏身的石头一样裸露在日光里,和那些石头一样来自遥远的文化年代,并且是他们锻造了这些无家可归但却满腹经纶的树木。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树木,这些树都有很低的枝干,恋爱的人们可以双双坐上去,在上面窃窃私语,小小的热烈的如火如荼的爱情可以在上面生长,并且开花结果,甚至瓜熟蒂落,这就是南大的树。
进校那会儿,我在南园的报刊栏前看报,这个时候,有个小姑娘怯怯地走到我的身后,她问:"叔叔,你知道北园往哪儿走吗?"我用手一指,我说:"那儿。"小姑娘说了声谢谢,然后坚定地向着我指定的方向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感到自己非常神圣。要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非同一般,其意义,在当时我就已经用我的敏感捕捉到了。我在外人的眼中已经是一个南大人了。我在南大已经找到北了,三、我也是一个指点迷津的老师,而且是在南大指点迷津。你看,我不是在指导别人从南园的迷津中走到北园的迷津中去吗?
当然这种对南大的神圣感有的时候也受打击。例如,到北京找工作那会,我在一所学校的中文系研究生教室里等人,当我说我是南大的时候,那些可爱的研究生们无一例外地都以为我是南开大学的,其中一个美貌如仙的女生说,那你一定认识谁谁了?我说不认识。她立即显出失望的神情来。原来她误以为我是南开的了。这使我感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南京大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南大就是南京大学。尽管所有的南京大学人都知道南京大学,尽管所有的南京大学人都认为南大就是指的南京大学,是啊,在南大人的眼里,南大不是南京大学还能是其他什么大学呢?什么大学配得上"南"和"大"这两个字呢?
后来我在北京的寻职是失败了,我想我是为南大丢脸了,我对我自己说,这不是我个人的失败,原因是作为一个南大人的我被北京拒绝了,至少也是南大的被拒绝吧。
不过南大,她一定不是这么想的,这是南大的伟大之处,她不畏惧失败,而是勇敢地面对失败。当我问它,能否将我的报导证开到北京的时候,它说不行。这是多么坚强有力的回答,谁能在这样的回答面前无动于衷,而不感到由衷地钦佩呢?
不过,在南大时代,我常常会有一种异己感,我想我不是南大人,这种感觉很怪异。实际上我只是在南大里住了半年,此后我就搬的到南京里去了,我在南京的一座公寓楼的6楼安下身来,在那里俯瞰南京这个城市,并且成为南京这个城市的编外成员,要知道因为没有南京户口,我对南京的崇拜感与日俱增,成为一个南京人的冲动极端地强烈。在这方面南大的身份并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安慰作用,相反让我很自卑。尽管我是一个南大的编内成员,南大正在南京内,但是,我依然不是南京的人。我夜以继日地生活在南京人之中,但是我和南京人永远没有成为"自己人",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一些自卑。问题是我搬出南大以后也不是南大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