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说:"你怎么这么木?"
她将他往我手里一塞:"你是不是叫葛红兵?"
我说:"是的。"
她手上用了力,大概是看我有没有抱稳当,最后终于将他放到了我的手上:"喏!你的!"
天哪,她塞过来的是个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脸上还有血丝。
我讷讷地抱着他,我该怎么办?我在过道里转悠了好几圈,这个时候有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看着他说:"唉呀!你的孩子真漂亮。"她的话提醒了我,这就是"我的"了?我突然有一种将他交给她的冲动,木然中我竟伸手将他递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妈妈上来了,她一把接过他,答声向楼下喊道:"唉呀!生啦!生啦!"
接着她咚咚咚咚地跑下楼去,我也跟着她下楼,这个时候所有等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起围观着,一边啧啧称奇。
这真是奇迹。然而,作为一个父亲,当时我觉得我差不多是个局外人,一个心情愉快但是当时却并不知道怎样体验这种愉快的局外人,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我应该愉快,所以我才愉快的吧,事实是我一个人坐在病房一角,仿佛心事重重,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后来我妻子反复地问我为什么坐在那里发呆,她说我那天的表现让人失望,不像一个刚刚做了父亲的人。我说,从人子到人父,这个过程太突然了,我没有准备好,快乐的情绪需要酝酿。我的妻子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她反驳道:"难道10个月,还不够你准备的吗?"
是啊,这是个奇迹,儿子是奇迹本身,妻子是奇迹的缔造者,作为父亲,在这个奇迹中应当怎样出场呢?我实在没有准备好。我说:"我实在是没有经验啊!要是生第二个孩子也许我的表现会好一点儿。"
他降生后不几天,我就到南京读书去了。对于他我依然没有什么感觉,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空下来的时候,我常常努力回忆他,但是,很模糊,他那么小,样子实在是模糊的。
然而,一个月以后,他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他长得那么大,似乎是我离开家时候的三倍,他的头那么大,眼睛那么亮,甚至让在梦里的我都感到讶异。他的面貌在梦里非常清晰,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菱角分明,这让我一下子记住了他的相貌。
在梦里,我还看到他的头上有类似癣一样的东西,那么真切,我差不多还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会痒的,我想他会感到痒。
醒来以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那个时候我家里还没有装电话,我无法和妻子联系验证这个梦。但是,我想这个梦是不真实的,他怎么会长得那么大呢?我离开家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他的头上怎么会有癣呢,怎么会痛苦呢?好几个人在照顾他。
可是,我依然一整天都没有兴致,做什么都没有兴致。相反,我的不安在扩散,它让我坐立不安,最后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看他。
当我风尘仆仆,当我坐了8小时汽车,又搭二等车,终于在晚上9点半赶到家,当我冲进卧室,当我看到躺在妻子怀里吃奶的他的时候,我惊呆了。
他竟然和我在梦里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他真的不可思议地长到梦里那么大了,而且他的头上的确生了奶癣,一块一块的红色疹子,为了防止他抓自己的头,他的手被扎在衣袖里。
我妻子说:"他这几天挺难受。"
我蹲下来,摸着他的衣袖,脱口而出:"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妻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梦里,我梦到他了。"
我的儿子最先喊的人是爸爸。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儿子和我的感情超过了他和他的母亲,事实正好相反。
他常常说他要做警察,但是谁来做坏蛋呢?妈妈?爷爷?奶奶?都不,爸爸做坏蛋。
我问:"爸爸、妈妈哪个好?"他说两个都好的。那么谁做坏蛋呢?他还是说爸爸。
爸爸在他的心目中地位及其低微,谁喂饭给他吃呢?谁陪他睡觉呢?谁给他洗澡呢?谁和他一起唱儿歌呢?都是妈妈,爸爸真是没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