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是爱她,在那个小镇,你们相拥着走路是需要勇气的,不仅她需要勇气,你也需要。也许恋爱中的女人比男人更勇敢,也许这种行为对于女性来说仅仅是出于盲目。但是,这也说明了很多,例如,说明你们相爱。
你们在街上走着,爱似乎就跟在你们的身后,就似乎近在咫尺。然而,爱本身并不能拯救你们,尤其是你。你对那个小镇以及和小镇联系起来的一切莫名地感到仇恨,那叫"校长"的人时刻像鬼魅一样跟踪着你,你能感到他的目光像蜗牛在你的背上爬行,你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这种爬行中被烧伤。
这和爱冲突,这不是爱的地方。你时刻都在渴望燃烧,然而这里不能,你知道不能。
你时刻都在等待着逃离,那天,你一个人躲在学校的教工俱乐部里,你撬开了门,然后慢慢地躺到台球桌上,一股灰尘的味道包裹了你,许许多多的蚊子包裹了你,但是你躺着,静静地躺着,虽然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你还是摒住了呼吸,就像是害怕台球桌在你的身下醒来。
你害怕结婚,你知道一切都完了,完结在这个小小的北方城镇里,怎么会这样?
徐已经离开了,你寄给她一根苇花,她也没有回信。
整个夏天她都在你的对面,那个有花布做窗帘的地方,那个视线的斜上角。你天天踢球,天天读英语,天天吃饭,看起来你是那样地持之以恒,但是你漫无目的,不像徐,她是有计划的,有目的的,这让你羡慕不已。可是你呢?你汗流浃背,但是你徒然地消耗,消耗在丧失之中。
一个夏天,整个校园里差不多就你们两个人,你也常常到徐那里去,有一次你们还到体育馆去跳舞,你们沉浸在迪斯科的疯狂里,后来你们骑车在黑夜中越出城市,一直到了乡间,那是很远的地方,你们一同离开了那个镇子,一同沉浸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然而越是如此,你越是感到你和徐的距离。
接着,徐的男朋友来了,那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男人,有着英俊的外表和敦实的身体,在这个来自北京的男人的面前,你看到了自己的虚弱。
这是怎样一种虚弱,它来自这个小镇的深处,来自这个校园,而不是来自你本身,它让你感到自己是无可救药的,而病根是这个小镇,现在唯一的良方是离开,离开。徐就不属于这个校园,这个小镇,这就是距离。而你呢?你说他们是很班配的,班配在什么地方呢?班配在他来自北京,而徐也将通过研究生考试,她也将是属于北京的。
你呢?你看不到前途。但是你不能结婚,这和爱没有关系,这关系到你的未来,那个仅仅在你的内心深处,谁也不知道的那个未来,可是这并不能为别的人所理解,包括她,你所爱的人。她也不能理解你,为了一个未知的未来,为了一个于事无补的未知之物,如何能这样痴迷?
然而,你已经决定了,你要为此呕心沥血,这是你的命运,你不属于那里,你有更艰难的命运,你必须去履行这个命运。
你对她说你要离开了,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没有人能阻挡你,包括你爱的人,包括你的爱,不能。因为这是命运,这是你必须去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你从考场出来,脸上满是血。你流鼻血了,你和张一起,张是你的老乡,你们住在一个旅馆里,他考南京医科大学,他用纸做了一个球塞进你的鼻孔,然后就呆呆地坐在你的边上,你看到疲倦在他的眼神里蜿蜒爬行,你看到失望将这个人差不多击倒了,你想你在张的眼里也一定如此,甚至更为可怜,疲倦的男人大多是可敬的,并不可怜,但是,你是可怜的。张为不能用他的医学知识帮助你而感到难受。那一刻你很悲哀,你的胃疼已经持续了几个月,现在又开始出鼻血,这是第四次了,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怎么了,但是,它必须在这个时候挺住。
这个时候她出现了,你扔下张,跑了过去。你就看到了苍白的她,眼睛红肿着,明显地有哭过的痕迹,本来你是希望她能陪你一起来的,可是,她父母变态地表示不同意,她没有反抗,于是你一个人来了。现在,在考试的最后一天,她终于还是来了,你没有想到她会来,你离开那个小镇的时候她正在哭泣,在你的汽车后面哭泣,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泣,是为她不能陪伴你一起面对考试而哭泣,还是因为她预感到你就要离开了,预感到她此后暗无天日的等待的日子就要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