钏儿端了一碟子小点心站在门外,听着李适蛮不讲理的话,一张脸气得通红,脚一跺,就要冲进去,想不顾一切给他来个“泼妇骂街”。
玲珑将手一伸,笑微微地拦住她:
“小娘子,请相信我家夫人。”
从来没吭过声的侍卫也难得地看着钏儿点了点头,眼睛里透着和善的笑意。
看他们对珍娘好象很有信心,想到怎么说那珍娘出嫁前贵为精明沈家女,又曾为妃嫔,更是那人的母亲,就算多年未在身边照应,当母亲的始终会与儿子心意相通。
便息了怒火,将点心交给玲珑,自下楼去了。
屋内,母子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玲珑劝解的声音本来很小,可在介意的人耳中,却如雷鸣。
李适敏感到钏儿听见了自己说的话,而且很生气,否则,玲珑也不会出声劝阻。
一时沮丧地坐在了桌边,紧皱着眉头:
“阿娘,您说得对,她不愿意。我哪里不好了?”
珍娘心痛地拍拍他的肩背:“先不说你哪里不好,你先告诉娘,你觉得她哪里好了?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怎么就入了你的眼,这几年一直空着正妃之位等着她?”
听母亲问起相识的过程,李适脸上露出一抹虚幻的笑意:
“说起来,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
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剑眉星目、脸型瘦削、有着充满诱惑红唇的青涩少年。
“那时候,她已经跟七郎认识了。七弟贪玩,我去寻他,她以为我要欺负他们,站出来帮忙,我责怪她,对她不屑,您猜她怎么说?”
珍娘也很好奇:“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应该还很小,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那时候,差不多五六岁吧。她义正严词地指责我:‘你以为你是谁?就是当今圣上也知道爱惜子民,你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你也是有点学识的,怎么能欺负比你小的?你没学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么?’,您看,她那么小,就给我上起课来。”
“你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阿娘,这话,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就如同儿子打小就背诵的四书五经一般,怎么也忘不了。可当时并不觉得,几年后才发现竟然能记得如此清晰明白。”
珍娘点点头:“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识,果然与众不同。”
李适眼中掠过喜悦,他做任何事真的很想得到自己母亲的认同和无条件的支持,这让他充满自信!
“她那时候正是苦苦求生存的时候,对物价了若指掌。七弟花高价买了她家做的手绢子,我说她十两银子卖给七弟是在讹人,根本不值那个价,她又数落我。”
“七郎买她的手绢子帮她?”
“是啊。”
“她数落你什么?”
“她说:‘你那么厉害,那你让这长安的粮价回落到战前的水平,让庶民百姓能吃得上饭如何?以前几十文一斗,现在几百文,涨了多少?几百倍。你说手绢子不值钱,那要看是怎么个绣法?!做得好的,不也得卖几百两银子么?就算你认为我是漫天要价,难道你不能坐地还钱?何况,还不是我要的。’阿娘,您说她是不是伶牙俐齿?”
“那么小,就有如此老练的生意经,这可真的是太不寻常了。而且,关注时局,关注民生,这样的女子,聪慧非同一般啊。”
“儿子也是这么看的。经过战乱,很多人家的女子还在惶惶不可终日,她却已经开始操持生计,这哪里是其他女子能做到的?”
“后来,她竟然还策划了崇贤坊的新年同乐会,祖父也去了她们家,对她多加赞赏,赏赐多多。而且,她的郡君之位也是祖父恩赏的。”
“那时候她只是一介庶民,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得到恩赏的封诰,这份能耐也是儿子需要的啊。”
珍娘沉吟:“是啊,若她能助你,倒是个贤内助。更莫说还有郭子仪郭家的一大助力。”
“当她将您留下的财物转交给我的时候,居然推拒我给她的谢仪,甚至您做了标记的屋契,她也说是留给我的还给了我。一个为了生存拼命努力的人,面对这样的‘馅饼’居然无动于衷,这样的奇女子,怎能不让人动心?!”
“那镯子呢?她也没收下?”
“她说,您让她转交给我,送给我将来的新妇。”
“这孩子!”
“阿娘,她鼓励我争气,努力活得更好。说只要我生活得好,您就会很开心。您说这样一个从内到外都如此眩目的女子,我就是将那正妃的位置留一辈子,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珍娘心中又酸又疼:“是,钏儿千好万好,可是,她不想嫁你啊。听你一番话,也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若被逼迫,为之玉碎,又怎么对得起她的一番情谊?孩子,我很喜欢钏儿,你莫伤害她。”
“我娶她就是要好好爱护她,疼她,怎么是伤害她?”
“孩子,你早就错过了她。在你们初相识的时候,就错过了。”
“阿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战乱刚过吧,百姓生活困顿,她也定然是家计艰难,才会小小年纪走上街头,为生计奔波。七郎伸手无疑雪中送炭,就算七郎明知是买了高价依然愿意相帮,他们的缘分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了。”
“钏儿既是个聪慧的,又是个有良心的,对七郎的相助自然感恩于心。在争取自己珍惜的感情时,你得想想,你为她付出了什么?而不能一味想着可以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
过去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进李适的大脑,他蓦地发现,自己其实是一开始就受了钏儿吸引,只是很久以后才发现。
因为阿娘的失踪,自己整日沉浸在忧思中,出手帮钏儿的时候,又是躲躲藏藏的,就象钏儿在锦绣阁受了欺负的时候,自己就该堂堂正正站出来帮她,也许,情况会有不同?
想到翌之对自己的阳奉阴违,李适脸色变得青白,心中一阵烦闷。
珍娘的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当然看出了李适心神激荡。她试探地问:
“难道,还有其他阿娘不能知道的事?看你这脸色,好象很生气的样子?”
李适摇头:“儿子的事,都可以对阿娘说的。当年钏儿家遭了火灾,她回了自己家。可我不知道啊,又要出征,便派了翌之查探,没想到翌之自做主张,差点要了钏儿的命。”
“翌之?就是打小跟在你身边的护卫?”
“是,就是他。”
“你是主,他居然违背主意,这种人不能留。”
“可他跟了我多年,怎么也有些情分。”
“从某种角度来说,钏儿对我们母子有恩,你不能纵容恶奴伤害恩人呐。有一便有二,你就不怕将来他坏你的事?”
“我已经饶了他,现在也不能自掌嘴巴啊。”
“所以,趁早放弃钏儿吧,你根本就不够喜欢她。也别把喜欢她挂在嘴边,那是对‘喜欢’二字的亵渎。”
“阿娘,以前怎么不知道您这么拧呢?这是两码事,还不好?”
“孩子啊,一个护卫差点害死你喜欢的女子,你却饶过他仍然重用他,你不觉得那被你喜欢的女子还不如一个护卫吗?你的喜欢就是这么低廉吗?喜欢一个人,是要她快乐幸福,她在你身边连生命都难保障,快乐和幸福又何从说起?你不够果断,将来遇事会很受牵制的。”
“我的喜欢并不低廉。好了,您别说了,我不逼她了好么?我让她自己选择吧。”
珍娘拉着他的手,温暖的感觉一如往昔:
“孩子,错过了就错过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还有一点,一定要记住,莫为了女子损伤兄弟之情。”
李适反握着珍娘的手:“阿娘,让您操心了。阿娘,您手变小了。以前您牵着我,我觉得又温暖又安定。”
“是你长大了,阿娘变老了。”
李适摇头:“阿娘,我选择钏儿,除了喜欢她,还因为您。”
“与我有关?”
“她是而今唯一知道您活着、并与您有牵连的人,又得了您的喜欢,儿子觉得与她共有这个秘密,可以与她共同想您,爱您,甚至一起见您,跟她在一起,就好象是我们三人在一起一般。”
原来,儿子还透过与自己有接触的女子看自己。珍娘不由哭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虽然阿娘不能在你身边照应,可是这一颗心全在你身上。放了钏儿,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选择她愿意共度一生的人。”
“我听阿娘的。可她一天不嫁,我就一直等待。”
珍娘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子做什么都是好的,怎么看都顺眼。若儿子是对其他女子这样,估计自己也不会劝阻,可那是钏儿,真心帮过自己的好孩子。
这时,玲珑在外问道:“娘子,钏儿娘子问可以用餐了吗?他们铺子准备了一些清爽吃食。”
珍娘应道:“行,你去帮帮忙。”
然后看着李适:“钏儿是个心胸广阔的。就算有怨气,却也不会失礼于人前,很自制啊。错过她虽然可惜,但是可以做朋友。我相信她会帮助你的。先把护卫撤了吧。”
李适到窗前道:“你们,去通知临风他们,撤了吧。”
坐回桌前,支着下颌沉思:的确,就算不能娶钏儿,自己还是不想与她交恶。可一想到也许她会成为自己的弟媳,这心里还是很别扭,很难受。
钏儿带了人上来摆桌,珍娘冲她点了点头,表示事情说好了。钏儿也看见护卫撤走了,心情舒爽,坐到李适对面:
“王爷,臣女想问问你,你到底派了多少人围着郭府?”
看钏儿笑靥如花,李适愣怔片刻:“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平日我可以调动两千神策军,一千金吾卫,五百暗卫,昨日调集了近一千,各抽调了部分军力。”
钏儿差点吐血:“你还真行!也不怕被人说昏庸,阻碍前程!”
李适两眼放光:“你关心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