钏儿不动声色地挪到屋子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运气不错。做母亲的出面劝说,那是一定能成的。
为了庆祝他们母子短暂重逢,为了庆祝自己脱离被逼婚的烦忧,自己也不能太吝啬,怎么也要好好安排一桌,请他们吃喝一顿。
钏儿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珍娘的侍婢玲珑笑道:
“姐姐辛苦!一会儿若是珍娘问起,请知会她一声,就说我去吩咐厨房备办小酒,务必请他们莫离开,好好聚聚。”
玲珑蹲身行礼:“当不得辛苦二字,原是奴婢该尽的本分。倒是劳累娘子。”
钏儿点点头,迈着轻松的步子,下楼去了。
刚下得楼来,却见如意一脸紧张地望着楼梯,看钏儿下来,急步赶过来:“娘子,没什么事吧?”
钏儿白她一眼:“能有什么事?那娘子原是雍王殿下的长辈,很久没见,叙叙话而已。你们把嘴闭紧了,莫要自找麻烦。”
如意拍拍胸口:“谁管他怎么地!只要娘子没事就好。看他急匆匆几步窜上楼,婢子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钏儿一脸轻松地靠在柜台前:“想来,应该能雨过天晴。”
如意迷茫地看看外面:“娘子,没下雨啊。”
“嗯,下过了。行了,让厨房备办一些特色菜式,中午好好招待他们。”
且不说钏儿指挥着店铺里的人一阵好忙,却说李适看着眼前近十年未见的人,一时眼泪涌上眼眶,两眼模糊。
碍着钏儿在屋子里,他死死忍着。钏儿刚出屋子,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长流:
“母妃!”
珍娘早已泣不成声,不断擦着眼泪想看清楚自己的儿子,却老是有新的眼泪涌出来,模糊她的眼眶。她一手用手绢子擦着眼泪,一手向前伸着:
“孩子,快起来,莫叫什么母妃,叫阿娘吧。”
李适涕泪纵横,膝行几步,抓住珍娘的手:
“阿娘!儿子,好想您!”
虽然已是二十四岁的成熟男人,可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孩子。何况,还是期待母爱思念母亲多年的人。
珍娘听着李适的话,一把搂住李适,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啊,阿娘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李适头靠着珍娘的膝头,手搂着珍娘的腰,贪婪地汲取着来自母亲的温暖,与珍娘哭成一团,哪里还有半点雍王的精明与自制?!
玲珑在外听了半晌,长叹一声:
“娘子,请保重身体。您病刚好没多久,大夫嘱咐您要好好将息呢。”
李适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阿娘,您病了么?怎么了?您这样独自在外,儿子实在是太挂心了。”
“没事没事,玲珑是太关心我了。所谓关心则乱,她就象只老母鸡,‘咕咕咕’地爱念叨。”
玲珑一听珍娘把自己比作老母鸡,哭笑不得地嗔道:
“娘子,奴婢可是侍奉您的。”
珍娘一边擦泪,一边嘴角挂着笑:
“是哦,被老母鸡侍奉的人,该是什么呢?那不成了妖精了么?”
玲珑这一打岔,倒让母子俩多年重逢的哀伤气氛减轻了很多,珍娘一把拉起李适:
“好孩子,快起来。我们母子多年未见,阿娘可不是来看你下跪的。”
李适微微扯动嘴角,表示自己在笑:
“是儿子失态了。”
起身擦掉眼泪,坐在珍娘身边,红着鼻子眼睛直直地看着珍娘:
“阿娘,您没变。”
“哦?近十年了,还没变?夸我还是损我呢?”
“说实话,您容貌没什么变化,虽然有些风霜,可是更见成熟魅力。这是岁月积淀下来的美,不是天然的。”
“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外表对我来说,真的是最不重要的,太虚无了。”
“您也变了。”
“刚才还说没变呢,现在又说变了。”
“变的是整个人的气度。在儿子的印象里,您是美丽的,单纯的,很容易满足的。现在看您却是开阔的,坦荡的,云淡风清。”
“哈哈,我的儿子这么有才华,说几句话都能这般诗意。阿娘只是在适应外界,找寻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而已。阅历多了,经历的事多了,心胸开阔了,也善于算计了。”
“阿娘,儿子惭愧。”
“不,我的儿子很优秀,阿娘以你为荣。”
“儿子没能保护好阿娘,让阿娘受尽苦难和屈辱,儿子日夜难安。阿娘,儿子想问您一件事。”
珍娘慈爱地看着他:“你说吧。”
“阿娘,我侧面问过父皇,他说当时派了人接您一起离开长安,虽然的确放弃了有的人,却是绝对派了人来接您的,怎么您会没离开,没跟父皇和我们汇合呢?”
珍娘眼眸一冷:“我知道你父皇派了人来接我,也知道你们在前面等着。我收拾了东西去跟当时的王妃汇合的时候,王妃说前路茫茫,大家先吃碗现成的燕窝垫底,才有力气跑路。”
“同行的不是还有独孤氏么?”
“是啊。独孤氏说她刚吃了东西,肚子正不舒服呢,就把她那碗给了一个侍奉她的嬷嬷。”
“不过一碗燕窝,能耽误那么久?”
“吃过燕窝,我就坐在指定的屋子等王妃他们,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却已被安贼的人绑缚,后来送到了洛阳。”
李适惊叫:“崔氏下了药?”
“应该是的。独孤氏那嬷嬷婚睡着没走成,独孤氏没等她,后来,我亲眼看见那嬷嬷被安贼一刀砍死。”
李氏猛拍桌子:“崔氏真是可恶!算她运气好,早死了,否则,我决不放过她。”
珍娘诧异:“她死了?难怪没听说谁做了皇后。”
“您不知道么?她逃到灵武后就失宠了,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死了。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曾祖父所宠的贵妃杨氏被杀,杨家失势,也是崔氏忧郁的原因。”
珍娘点点头:“杨贵妃之事民间传说纷纭,这是早就听说了的,崔氏的事却是一点不知。你父皇当年在洛阳将我解救,却没有提及崔氏的事,不知道为什么。”
叹息一声:“不过,也无所谓了。人一死,什么恩怨情仇,一了百了。如今我也是偷生的人,只要儿子好,就什么都好。”
“阿娘,您别再走了。好不好?就算不进宫,在这长安找个地方隐居,又有谁知道?待儿子荣登大宝,再接您进宫奉养,如何?”
李适一番话,让珍娘满面春风:
“好孩子,阿娘也想啊。可是不能这样。”
“为什么?您现在已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要在外奔波劳累,让儿子情何以堪?”
“阿娘问你,你对那个位置到底怎么想的?”
“势在必得。”
“若被人发现阿娘在你身边,会被人诟病的,会成为你的软肋,成为攻击你的利器。”
“不会。”
“会。当年阿娘被囚禁在洛阳,传言纷纷,就连你父皇也心有所疑不接我回来,害我再次被掳。一个被质疑清白的母亲,对儿子的前途只有阻碍。阿娘不在你身边,他们就认为我已死去,想做什么也是没有目标无能为力的。”
李适皱眉:“阿娘,那您说句实话,您......”
屋外的玲珑突然冲了进来跪倒在地:
“王爷,有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更何况出自您口,那样会让娘子痛不欲生的。您还不了解娘子么?若真的有什么,她还会偷生于世吗?当年安贼目标只在贵妃杨氏,掳到洛阳的妃嫔,除了杀死,就是让她们做粗活,并没有......”
抬头看看珍娘:“娘子够苦了,您就别再伤她心了。奴婢冒失,还望娘子、王爷莫怪。”
李适扶起玲珑,又行了个礼,唬得玲珑赶紧躲避:
“玲珑姐姐,谢谢你的提醒。”
玲珑蹲身一礼,退了出去。
珍娘沾了沾眼角:“玲珑这小丫头,居然管起我的事来了。你莫怪她多嘴无礼才是。”
李适又向珍娘行礼:“阿娘,儿子唐突。无论怎样,儿子希望您留下,其他,什么都不在乎,您明白的,是不是?”
“是,自己的儿子,做娘的还是了解的。不过,娘真的不能留下。娘想到南方去,在那边定居。”
“南边?大理?益州?”
“大理。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说大理别有风情。阿娘想把生意做到那边去,在那边好好享受生活。你不怪娘自私吧?”
李适低头,沉吟片刻:
“阿娘,若您觉得那是您想要的生活,儿子成全您。可是,抽空您还是得回来看看儿子,看看您的孙儿。”
珍娘眼泪又流了出来:“是,阿娘还没看过自己的孙子呢。长得象你么?”
“我的儿子,能不象我吗?要不,我派人回去抱来给您看看?”
珍娘摇头:“虽然我很想看,却也不能这样大张旗鼓惊动他人。算了,不看,看了我就舍不得走了。这京城,早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对了,我好象听说,你还没立正妃?为什么?若你心属那个位置,得早些定下未来皇后,才能得到助力。”
李适不由转头看向屋外:“正妃我选了一个,只有她才当得起。”
珍娘了然:“谁啊?”
“就是跟您算比较有缘分的钏儿,郭钏。”
“钏儿么?我也很喜欢她。你选择她,她也同样选择你了么?”
李适咬牙:“她选择我与否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明日我准备求父皇赐婚。所以,阿娘,您快有儿媳妇了。她是儿子自己选的,儿子真正在心里承认的妻子。”
珍娘看着满眼热切的李适,莫明一阵心酸:
“好孩子,你这么优秀,怎么在感情上要强求于人呢?先前我跟钏儿聊过,她不愿意啊。这样的亲事,就算成了也不幸福。”
李适脸一沉:“莫听她的。这事我已经知会过赵国公。婚姻向来由父母做主,哪里由得她!”
钏儿端了几小碟点心刚好走到门外,听见这话,气呼呼地站住脚直喘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