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冻花未开.
一丝光亮射入窗内的时候,晚殇也睁开眼,起身,下榻.外间守夜的暗香听了声响问道:”娘娘可醒了?”晚殇应了一声,便见她带了一个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暗香笑道:”初春微寒未褪,人易犯春困,只有娘娘您一如既往的早起呢.”
“也只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了而已.”晚殇笑说:”时间倒越发快了,又是一个春天了呢.”
“皇宫里,人人都觉得是度日如年,只有您会说时间是快了.奴婢担忧着娘娘心结未解,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你啊,记得初来宫中的时候,才过了两个月,本宫都感叹着,’怎么才过了两个月’其实并非时间的过错,只是人的心境变换而已.”晚殇亦笑亦叹.转首看见的不是夕儿,却是那日上林苑遇见的那个小宫女.
“是你啊,暗香姑姑安排你做了什么?习惯吗?”
“谢娘娘关怀,奴婢很好.谢娘娘关怀.”
“娘娘,您不知道,这丫头对花卉很有见地,如今让她打理花草呢.夕儿更是整日的和她一起啊.”
“你喜欢花?”
“是的,娘娘,奴婢以前就是卖花的.”小宫女一面回着话一面递上毛巾,晚殇擦了脸,她便递了水来.
“哦?让卖花的养花,倒是很对,那你就好好的照顾着那些花儿吧,夕儿这丫头大概也是赏花去了呢.”漱了口暗香端了痰盂过来，晚殇吐了口中的水淡淡的说道。
“娘娘您要不要也去看看那些花儿?”暗香笑着提议.晚殇摇摇头:”早间我还有事情.”
“那么,您是用了早膳再去还是?”暗香听晚殇说早见有事便问道。
“回来再说吧.”晚殇说着站起身走出了殿外.“习武之人不是一向早起吗?”当晚殇赶到的时候,顾铭嘲弄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晚殇才知道他竟比自己来得还早了.”你来得这般早就不怕你的凝母妃起疑心?””要起疑心也不必等到现在了,出宫可不是只有你才有的权利呢.”顾铭对晚殇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说话也带了明嘲暗讽似乎并不晓得‘客气’与‘礼貌’这两个词该怎么写的更遑论是尊重了。
“铭儿,对着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这样呢?要懂得尊重长辈而且我现在可是你师傅啊.”晚殇似乎一直很无奈的纠正着他的态度。几乎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步。
“我懂得如何尊重长辈,但是你是我的杀母仇人,你是教我习武,但是我却并不是非你不可.你不是对什么都不那么在意的吗?难道你会在意我对你是怎样的态度?自你杀我母亲那日开始,我就没想过将你视为长辈!”顾铭仿佛乐在其中一样，不知悔改还说的一句较一句过分起来了。
“你——好吧,当我没说过这话,可是铭儿,你要知道,这样对我没关系,但是别人就不可以了.”顾铭的话,真的让晚殇哭笑不得起来,只能无奈摇头,一个人的成见,真的可以深到这般根深蒂固的地步,看来要顾铭对自己改观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啊.
“你今天是不是不准备教了?”顾铭无视晚殇的话,冷冷地说道.这样的争执似乎自晚殇开始教顾铭习武那日起便如戏幕一样定时的上演着，风雨不误。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以晚殇的无奈妥协告终。两个时辰的时间,就这样流逝了。晚殇绕到御花园的时候不经意的撞上了个小人儿.粉雕玉啄的十分惹人喜爱.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就这么直嘟嘟地撞上自己,口中咿呀着.水澄澄的大眼晚着晚殇很久之后竟笑了起来.晚殇听了半晒才听出他咿呀的叫着并不清晰的却是喊着一声:”娘……亲……”才知道他是要找娘.晚殇抱起那个孩子,正想着,那孩子是谁,在这个宫里,亲儿女也不曾唤母亲为娘的.新生不久的孩子,心里正有个念头,却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及呼声.
“小皇子——奴婢参见晚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一个宫女慌乱的跑来,直到看见晚殇的时候慌忙的跪下去行礼.
“小皇子?这孩子就是凝妃新生的小皇子吗?”晚殇看了地上跪着的宫女问道.那宫女低着头低低地应着”是.”晚殇笑望着怀中毫不惧生的小家伙一眼道:”好可爱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儿呢?”
“回娘娘,小皇子单名一个鸿字.”那宫女怯弱地回道.
“哦.顾鸿,鸿儿,小鸿儿,好名字啊,知道我是谁吗?”晚殇一面逗着小顾鸿一面却见到小宫女竟跪在地上发抖起来了.
“你起来吧,本宫一时忘记你了.不过,你似乎很害怕本宫?”晚殇问的淡然无意,听在那宫女耳中却是冷漠而严厉的一句苛责了.
“奴婢不……不敢,请娘娘恕罪!”那小宫女说着便又要跪下去.身子抖的更厉害起来.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跪了,本宫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晚殇说着将顾鸿交还到小宫女手中:”好好照顾小皇子吧.”轻轻地抚摸了下顾鸿白嫩的小脸蛋,晚殇轻轻地说:”小鸿儿,晚姨要走了哦,再见了.”说着转身缓缓地离开.走了几步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小宫女慌忙地离开而顾鸿似乎还偶尔回头望向自己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晚殇不经感叹着:”真的是好可爱的孩子.”心里浮现出顾铭那倔强的带着恨意冷然的眼眸时心底不禁唏嘘起来,那个孩子,真的是一点不像个孩子,一点也不可爱啊.
“孩子就该是象鸿儿那样的啊.”晚殇自语道.
“什么孩子?娘娘见到小皇子了吗?”夕儿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啊,很可爱呢.”晚殇说着浅笑开来.
“娘娘喜欢的话,何不自己也生一个呢?您的孩子一定更可爱的.”夕儿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了.晚殇瞪了她一眼淡淡地喝道:”你说什么胡话呢.”而后自觉不适,住了口.孩子是可爱,她是喜欢,可是自己生一个……手不自觉的抚向腹部,生一个孩子这个倒是没想过何况是和他……顾天御的孩子,更没想过了,也是不可能的啊.或许这一生她都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想起顾鸿那声模糊不清晰的娘亲.心里忽然空寂起来了.摇摇头听着夕儿自悔失言而在那边不安的认错,突然有些无奈起来,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夕儿,娘娘我有那么可怕吗?”似乎无奈又有些严厉的问话.
“啊,不,不是啊,是夕儿失言了.”夕儿慌忙的摇头本不是害怕,但是看起来却很像.
“不,你说的也没有错,我只是在想,你这样寻来,不是只为了跟我说这个话吧,到底是有什么事呢?”晚殇淡淡的语气,几乎是不动声色的就引开话题了.
“啊,对了,把正事都忘了呢,娘娘,是朝凤郡主来了.您还没有回来,暗香姐姐走不开便让夕儿来找您了.”夕儿经晚殇这么一问,不禁猛拍了脑壳微窘着说道.
“哦?是怜儿来了?是啊,是有好久没见她了呢,上一次见还是……她来多久了?”晚殇一面问一面往回走.
“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呢.”夕儿想了想估摸着道.
“是吗?那丫头性子一向急的,怎么也不见来寻我呢?”话刚落下就听到一道清晰的嗓音笑嘻嘻地答道:”我这不是就来了吗?”晚殇抬首一看,果然见到雨梦怜娇俏含笑的容颜.
“怜儿,好久不见了啊.”晚殇笑着打招呼.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我上次回来过,没遇见你,这次终于是遇见了.晚姐姐有没有想怜儿呢?”雨梦怜偏着头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样子,很是可爱.
“当然想啊,怜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这么漂亮可爱的怜儿,晚姐姐不想也不行啊.”晚殇笑着弯起食指刮了刮雨梦怜的鼻头说道.
“真的吗?真的吗?如果晚姐姐也说怜儿变漂亮的话,那么我就信了.”雨梦怜似肯定了一般点着头.
“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过吗?是皇上吗?”晚殇想着,怜儿来了宫中一定是见过顾天御了.
“才不是呢,怜儿来了宫中就直接来找晚姐姐了.是早前在马场遇见了琰城哥哥,他这么说的啦.”晚殇面上的笑容滞了滞很快恢复常色.笑道:”你应该相信你琰城哥哥的话,他不会说谎的.”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啊.不过啊,晚姐姐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儿个结识了一个很美丽的姐姐呢.”梦怜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晚晴宫.晚殇再一次因为她的话失了神,原本是该往上走的,却在台阶上微滞了滞,若非站的稳大概会当场跌下去吧.
雨梦怜并未留意到晚殇的失神,依旧说的起劲.暗香为她倒了杯茶,她才笑笑说:”呀,说了这么多,口还真有些干了呢,暗香姐姐这杯可真是及时茶了呢.”稍顿了下,喝了口茶晚殇示意暗香她们退下.听着梦怜才咽下口中的茶便又说道:”晚姐姐,我跟你说,琰城哥哥他实在太不够意思了,我是恰好去了马场才知道他居然认识了冰隐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儿呢,要是我不去这一趟,我还真是不知道他居然藏的这么深,真是,亏我那么信他了呢,我——“
晚殇却在听到梦怜说到’冰隐姐姐’这个称呼的时候再次愣住,冰隐……冰隐……心底莫名的涌上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冰隐,冰隐.这个名字,是不是曾在什么时候听说过呢?
“晚姐姐,你怎么了呢?”梦怜似才发觉晚殇的魂不守舍唤了一声,晚殇因此而回神来,笑了笑说:”没,没怎么,我不过是听的入了神,跟着好奇着这位’冰隐姑娘’了.”
“是这样吗?可是你看起来——“雨梦怜正想说着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外头暗香喊了一声:”娘娘,皇上来了.”雨梦怜一听到暗香说’皇上来了这四个字便站起身来说:”晚姐姐,皇帝哥哥来了我就先告辞了哦,等得了空一定再来看你.”说着站起身来.
“怎么这么急着走呢?”晚殇话落之时顾天御也正跨入殿中,看见了梦怜就佯怒着道:”怎么,怜儿妹妹这么不待见你皇帝哥哥啊,朕前脚才踏入了门槛你就要告辞了吗?”
“才不是呢,皇帝哥哥可别误会了.”见顾天御来的这么快,雨梦怜只得住了脚步说道.
“是朕的误会吗?怜儿你脸上可分明都写出来了呢.”顾天御笑着逗她.
“好了,皇上别逗怜儿了,这个时辰,您怎么会过来呢?”晚殇笑着打岔.
“怎么,朕来这里还需要分什么时辰吗?”天御眼中有笑意,依旧不肯放过梦怜似的又说:”若非朕恰巧在这个时辰过来了,还不会知道原来怜儿妹妹这样不欢迎朕呢,你们聊什么了?”
“皇上可真是的,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我身上了,梦怜哪敢呢,就是再借十个胆我也还是不敢冒犯您的天威呢.”梦怜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严肃起来,眼看就闹僵了,晚殇笑了笑道:”皇上你看把怜儿气的,我们好好说话着呢.”然后转向雨梦怜安慰着道:”怜儿你别放心上,你皇上哥哥也是无心的.”
顾天御似完全不在意一般依旧笑笑道:”怜儿你额上的字可是越来越大了,朕看的清楚写着”皇帝勿近’四个大字呢.”晚殇听天御如此说不禁嗔怪的瞪他一眼:”你还说!”担心的看了雨梦怜一眼却见她正轻轻的笑着走过天御身边似乎说了句什么又回身朝晚殇道:”我先告辞了哦.”言罢即离开了.
晚殇摇摇头看了天御一眼:”看你把怜儿都气走了.”天御笑笑:”你看那丫头的样子像是生气吗?”
晚殇也没有再说,只看着天御:”你怎么会来呢?是有什么事吗?怜儿走前跟你说什么了?”
天御笑了笑,一副’就等你这么问’的意思而后却忽又卖关子似的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晚殇淡淡地望他一眼道:”你也可以不说,我没那么大好奇心.”才这么说着却听见顾天御暖暖的气息吹向耳畔,愣神间听他说的是:”她说……”脸上忽然有些微热起来.冷然了声色,天御早逃开几步远,晚殇道:”好没意思的一句话,谁要跟你亲……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之后,晚殇面上越发绯红起来,顾天御不怕死的说了句:”晚儿,亲热与亲近可是两个完全不同意思的词儿呢.
“顾天御,你很无聊吗?要想找个人亲近亲热的话,你可是来错地方了!”晚殇听了有些火起来冷冷地说道.天御微微一愣知道自己踩到她的底线了,有些纳闷着道:”朕不过说了句玩笑话而已,你可真是越发没趣了呢.”
“我从来便是个没趣的人,你现在才发现的吗?”晚殇冷冷地声音才响起却听顾天御接道:”不过朕今日就是上你这儿自讨没趣来着,朕喜欢自讨没趣成不?”这话一出口晚殇似终于撑不住一般’噗嗤’着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到底什么事儿,说吧.”天御却忽然住了口夸张的睁大眼睛定定地看了晚殇很久不说话,直到晚殇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说啊?是什么事儿来着?”
很久后听到天御认真了神色缓而低的说了声:”朕今日才真正看到也信了那句话啊.”晚殇看了天御认真的表情有些奇怪便问道:”什么话?”天御看着她的神情转而认真起来不由又笑开,说道:”女人变脸,果然是比翻书还快的.”
“顾天御!”晚殇再度为他的话气结之时来不及再说什么却听暗香走进来:”皇上,娘娘,午时已至,是否传膳?”晚殇与天御都来不及答话又听她道:”娘娘早膳都还没用呢.”晚殇冷望她一眼:”没规矩的奴婢,要你多嘴!”天御看了暗香一眼:”传膳吧,朕也有些饿了.”暗香应了一声诺诺地退下.不一会儿膳桌便摆开了.待宫娥们退下时,天御拉开身边的座位:”娘娘坐下用膳吧.”说着拉了晚殇按在了椅子上,而后自己也坐在一边.
“你——“晚殇看了看他,却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了,只说一个你字就打住了.却见顾天御摆了个委屈又畏惧的神色说道:”这年头皇帝都得看人脸色行事受委屈了何况一个小小奴婢,娘娘您就大人大量看在她是关心你的份上——“话到这里终于是憋不住的笑起来.直到再度看见晚殇越加冷却的眼神才止住了笑.晚殇冷冷地道:”很好笑吗?”天御顿了顿说:”你别误会了,我笑的是,终于看见你’发威’了可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是吗?臣妾那哪是’发威’呢?那是耍猴戏呢.皇上看的可满意.”晚殇的声音是淡漠如常,但是却让人听地心中发寒起来.
“你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着.这话真是听不得说不得的.”天御也敛了神色说道.
“实话从来都是听不得说不得的不是吗?即使臣妾是当真的发了那么点小威,又怎么及的上您的龙威呢?皇上您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
“你啊,是是是,朕的’龙威’那还真的是很大呢,只不过却仍然有人不惧朕之龙威啊.”
“您要说的是这句吗?”
“唉,没趣没趣,真是没趣透了你.”天御低叹着道,却又忽然正色道:”不过今儿个,朕还真是碰上了个不惧朕龙威不买朕帐的人.朕可真是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朕的晚妃外竟还有另一个这样的人.”
“哦?是吗?这么说您又做了回自讨没趣的事了?”
“是啊,朕今儿就是自讨没趣来着的.不过——那个人啊,你若是见了也一定要感叹’人外有人’了.”天御道.
“是吗?不知道是那位姑娘呢?”
“朕还没说谁,你怎么就知道是位女子了?”
“难道会是位公子吗?”
“你——是啊,她的确是位姑娘,一位——难以形容的姑娘.”很久后晚殇听到天御这么说.忽然的一滞,莫名的又自胸口袭上一股刺痛.
“一个美好的难以形容的姑娘.”
“一位——难以形容的姑娘.”
多么相似的一句话,多么相似的话啊,六年前,她听到他这样说,时隔六年的今日,依然是这句话,命运如轴,转来转去,停留原地的始终只有自己,逃不开的也只有自己而已啊.天御并未觉察了晚殇的异样.晚殇轻轻地望一眼天御,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日夜缠绕心头盘踞梦中不敢想不能想,不敢梦不能梦的人.仿佛一切又回到最初,回到那个时候,他犹豫着问自己:”觉得我这样像什么?”他神采飞扬的告诉自己,她也这么说,他告诉自己,那个女子,是一个美好的难以形容的女子.
“冰隐……”晚殇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唤出声来.此刻的天御正说道:”就是可惜了朕竟然没有问到那位姑娘的名字.’忽然地听到晚殇似乎说了什么然后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晚殇猛地回神,似当头一盆冷水淋下,猛然清醒起来,掩饰着道:”你今儿个说的话可就对了那么一句,你就是个爱自讨没趣的人来着.”天御一听夹了把菜往晚殇碗中一放,人都是有尊严的,何况他堂堂一代帝王,听了同一句话太多遍还是句不好听的话自然会气的:”你没听过’食而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吗?吃你的菜吧!”晚殇轻轻扯起嘴角,也夹了菜往天御碗中一放:”这话我是闻所未闻,不过我倒是听过一句相似的话’观棋不语真君子’只可惜这两句话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晚殇说的是一本正经的认真,却令天御气结.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