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九这日,已是除夕。衣府新漆了门匾,对牌,新挑了桃符。各处房外,亭子回廊各处都挂了灯具,或绢,或纸,或羊角,或玻璃或绣……窗上也贴了剪裁的各式窗花。吴夫人的正房处供着佛像,地上铺了红毯,炕上是新设的大红毡子。
府里的各扇门大开,下人们来回跑着传话办事。清晨一早,族中的各房男女皆到衣家的祠堂祭拜。祠堂正在挂着衣家当初立下赫赫战功的定山侯画像,设着香案,平时这里只派一两个人打扫看管,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关着门的。今日这样的重大日子也早就收拾出来了,男左女右,各房排序下去,静站成两排,一直排到了外面的丹墀之上,每人面前皆是一个五彩的蒲团。由长房衣伯青主祭,衣仲青陪祭。下面的啸字辈由衣啸桐为长,捧香的捧香,捧酒的捧酒,皆有执事。
大家随着衣伯青和衣仲青一跪一拜,场面极其安静,只有身上的环佩之声。
接着进了香,献过酒,接着又进各种供品,一个时辰才算结束。仪式结束后,吴夫人又亲自看着下人收拾完毕,仍命人锁了。
宛心忙了半日好不容易才有看刻的休息时间,于是先回房歇歇。
侍琴捧了茶来,宛心接了,“年年都是如此,虽说祖宗之法不可违背,但也太耗费人力了。我还是上*******躺躺吧。”
“姑娘身子娇贵当然经不起折腾。”侍琴笑道。
宛心说:“不说我一个姑娘家,我想就是大哥那般男儿跪上将近一个时辰也是难受的。”
“姑娘还是别睡吧,若突然太太叫,不怕着了凉么。”
宛心点头,“你说的也是。”于是起身到书架边取了一本书来看。
程氏忙得晕头转向没有休息的片刻。
啸槐最是无聊的,拿了把剑在自己房里舞着。他再也不敢上花园里去舞了,若是让老爷看见定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吴夫人上房里要守着香火,也走不开。
啸桐在衣伯青房里商量请吃年酒的事情,管家突然跑了来说:“回老爷,大爷。耀华班今晚来不了了。”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请不来唱戏的。”衣伯青也些气愤。
“说是被丰侍郎家定去了。我也纳闷,明明说好的事,连银子都付了,结果说不来就不来。”管家觉得也委屈,毕竟也不能怪他。
“江管家,你是我们衣府也做了几十年的管家了。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点子还来问老爷,自己还不看着办,晚上没有戏班子怎么得行,无论请那个班子,都得请来,要银子去账房上支吧。”啸桐说。
江管家见桐大爷已经开了口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杵在这里等命令,他对着二人做了一揖就退了下去。立刻叫人去办。
衣伯青有些烦恼,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衣啸桐陪笑道:“大节下的,老爷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身子。”
衣伯青说:“家境不如从前了。这些戏子也都是趋炎附势的人。我们衣家没有以前的风光了,他们也会看人下菜。”
啸桐觉得有些惭愧,“都是儿子丢了官,让老爷操心了。”
衣伯青以前说啸桐说多了也不开口了。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府中各处的灯都挑上了。
吴夫人的正房里炕上新铺了大狼皮的褥子,大红的条毡。摆着一架刻丝的炕屏。炕桌上设着青铜质的三脚香炉,炉身镂刻着仙山灵兽,炉盖凿着牡丹花样。炉内焚着龙脑香。炕上正中的位置上坐着衣伯青和衣仲青兄弟。吴夫人和戚夫人在侧面相陪。还有隔房的妯娌们也都侧坐了,下面是两排椅子,椅子上铺着灰鼠椅搭,脚下设着脚炉。啸桐一辈的坐在左面的椅上,宛心一辈的姐妹媳妇皆坐在右面的椅子。其他房里的哥儿皆在廊上候着。
衣伯青说:“难得一年到头的,大家也辛苦。”
坐了没多久,就有婆子来传饭。
年夜饭设在翠泉堂。内室都是女眷,外面的几间房里是爷们儿的席。上面一席是吴戚两位夫人,并宛心、宛灵。东边一席是其他房里的妯娌们,西边一席也些年轻小媳妇并几个未出阁的姑娘。程氏虽在西席上也设也位置但也不敢十分坐。来回到两桌上服侍。
戚夫人笑道:“桐儿媳妇不用来回的跑,你身子才好些。我们也不用你伺候哩。”
“知道二太太疼我,可我服侍惯了,坐也坐不住。”程氏笑道。
宛心今天打扮得也如月宫仙娥一般,玫瑰灰的云锦吉祥暗花的袄儿,蜜合色的镶边皮裙。她静静的坐在哪里,吃自己的饭,也很少开口。今年席上少了宛玉,宛冰两位姐姐,虽说宛灵还在府,可宛灵只有八岁。那些隔房的姐妹们更是很少往来。
只听得外面的爷们高声说笑,行酒令的行酒令,吆喝的吆喝。
程氏说:“惯是他们爷们吃得那么热闹,我们也来行个令如何?”
东席上的柳夫人说:“我们桐大奶奶果然是有法子来找乐的。”
吴夫人笑道:“猴儿,你就安静点吧。”
“太太不慌,我本来也是鼠猴的,光是这样坐着喝酒吃饭也没意思,还是寻点花样好。”
“桐儿媳妇有什么好注意就说来吧。”
程氏说:“我们也来个击鼓传花吧。让个婆子在屏风后面击鼓,我们席上传花,鼓声止,花到谁的手里,就罚谁喝酒一杯,说笑话一个。”
程氏话音刚落,宛灵就抗议道:“桐大嫂子欺负人,我这么小会说什么笑话呢。”
下面的一些小媳妇也说:“是啊,我们不像大奶奶肚里有那么多的笑话,我们是说不来的,饶了这一遭吧。”
程氏说:“一年就这么一回,怕什么。我也不懂,不过胡掰呗。”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程氏叫了听命的丫头去准备。
于是一个婆子在屏风后面击鼓,传花就开始了,大家玩得也高兴,不巧第一轮到程氏的手里就停住了,大家都拼命忍着笑,纷纷放下了筷子,想听听程氏说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程氏想了想就说,“我要说的这个笑话是说以前有两兄弟要合伙种田,眼看着庄家就成熟了。兄弟俩正商量着要怎么来分配,其中哥哥对弟弟说,‘我要上半截,你要下半截。’弟弟听了十分的吃惊,认为很不公平,哥哥回答说,‘这好办,到了明年的时候,你要上半截,我要下半截怎样?’那做弟弟的就答应了。可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弟弟催促着哥哥快种粮食,哥哥却说,‘我今年打算要种芋头哩。’”
程氏话音刚落,座上的人都笑了,柳夫人指着说:“桐大奶奶这是在骂人吝啬了。”
程氏只是抿着嘴儿笑,一仰头就喝了一杯酒。
吴夫人说:“你少喝点,当心身子。”
程氏笑道:“太太放心,就这一杯哩。”
接着第二轮开始了,偏巧花就落到了宛心的手里。宛心几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说过笑话,少不得说:“我没嫂子的口才,笑话就算了。还是念一首诗吧,横竖太太婶婶,各位嫂子姐妹饶了这一次。”
宛心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口,她方吟道:“日脚淡光红洒洒,薄霜不销桂枝下。依稀和气排冬严,已就长日辞长夜。”
宛灵马上就说:“我知道心姐姐背的是李贺的诗,叫做什么《十二月》的。可是不是呢?”
宛心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众人也不议论,又开始了游戏,这次没有传多久鼓声就停下来了,而花正好在吴夫人的手里,吴夫人起身到:“那我也只好胡遍一个了。”吴夫人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接着说:“说这么有一个当官的,他很怕老婆。一天被他的媳妇抓破了脸皮。第二天带着脸上的伤就去上堂了。太守见了很好奇,忙问他这脸皮是怎么破的。这个小官只好说,‘昨日夜里乘凉,葡萄架倒下了,因此就刮破了’。这太守不相信,说‘这一定是你媳妇打的,快派人将她捉来。’不料这太守的老婆在后堂偷听,十分恼怒的跳了出来。这太守忙对小官说,‘你先暂时退下,我内衙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座中的人很少听吴夫人说笑话的,今见了吴夫人说起惧内一事,都忍不住笑了。
戚夫人指着程氏说:“都是桐儿媳妇招你家太太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我们桐儿也是惧内的。”
程氏笑道:“我可管不住他了。”
这里正说这,啸桐提了一壶酒进来了,要给两位太太斟酒,两位太太接了。接着几房妯娌也起身接了。
柳夫人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啸桐不明就理,屋里的人都笑了。啸桐也只好陪笑。
“妹妹们呢?”
吴夫人忍着笑说:“你下吧。你弄得她们不自在。”
戚夫人道:“怕这寒冬腊月没处找葡萄架。”
屋里的人笑得更欢了。啸桐摸摸脑袋,一脸的不解。程氏说:“你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少喝些吧。”
啸桐答应着。席上的人再没有人喝酒吃菜的,纷纷放下了筷子看着这夫妻两人。
宛心想,今年家里少了两个姐姐,不过大家似乎都不觉得。因为席上有程氏,总会有不少的欢乐。酒席过后又上饺子,大家也没吃几个,随后就赏了下人了。
饭后便是开锣唱戏。大家聚在一起,吴夫人让宛心挨在自己的身边,又让人搬了张椅子来,请程氏过去相陪。
程氏说:“太太,媳妇不能陪了。这底下还有许多事了。”
吴夫人说:“一年到头也难为你忙,今夜大家都吃得高兴,你过来做了吧。”
程氏也不推辞也大大方方的来坐下。
大家点了几出吉祥的戏文。方开始正式唱戏。等到戏子登台的时候,吴夫人才发现今年来的不是耀华班,忙问程氏:“今年的人怎么换呢?”
程氏答道:“听桐爷说今年耀华班临时不来了,改去了丰侍郎家。这是重新去请的,据说管家带人请了很多的才请来的。”
吴夫人说:“没有以前的风光了,我还是媳妇的时候哪像现在这样。家里中是现成的戏班子。到了后面戏班子散了,就每年雇耀华班的来演,如今耀华班也不来了。”语中大有感叹之意。
程氏知道吴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使了一个眼神给宛心。宛心也能体会,她笑道:“年年都看耀华班,唱来唱去都是那几出,也没多大意思。换换口味也是好的。太太没见他们登台就和耀华班的不一样么。”
吴夫人笑道:“也只好这么想了。”
由于是新请的不知名的小班子,但也做出了千样百种的精致的情状来。大家也觉得新鲜,纷纷叫好,赏了许多钱。等戏文唱完,已经是子夜十分了,接着是燃放爆竹,程氏将浅香叫到了身边,为她捂着了耳朵。那些大些的孩子也不怕,围着跑啊跳啊,吴夫人说:“叫他们小心些,别让炮仗嘣着了。”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放起了爆竹来,震得天响,将幽蓝的夜空也映上了些许霞红色。真是千家万户辞旧岁,火树银花不夜天。空气是竟是呛人的火yao味。宛心一直嗽个不住,侍琴端了茶来。
宛心说:“这时候不喝这个了。你倒一碗白水来吧。”
侍琴便立刻换了白水来。
等燃放完爆竹,散放完压岁钱,几个爷们儿守岁,女眷们已经熬不住了,便各自归房休息。
吴夫人赏了宛心两对四合如意样式的金银锞子,一对翠镯,六两银子用一个宫制荷包装了。今年宛冰出嫁了,宛心得的东西也比往年丰厚一些。宛心将一对镯子送给了侍琴,“难为你这一年来照顾我。”
侍琴说:“前两天姑娘已经赏了东西了,怎么再好受这个。”
宛心笑道:“反正今年我得的东西也多,是好姐妹就收着。”
侍琴谢过,又说:“今夜不早了,姑娘该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行礼拜年。”
宛心叹道:“可不是,一年易过。这一年过得这么的漫长,总算是过完了。来年,来年该有些什么新的期盼呢。”
“姑娘也别想东想西的了,该睡了。”侍琴催促着。
宛心和衣躺在床上,外面依旧是阵阵的爆竹声,她怎么睡得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