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珏伫立窗前,不意身后有人嘻嘻笑道:“五哥,小弟就说珍儿无事,怎么样,小弟言中了,五哥怎么赏啊?”
夏珏轻叹,这个阿瑛一刻都不让人安宁啊。夏瑛见哥哥不语,忽敛了笑,冷声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
“哦?”夏珏缓缓转身,看着夏瑛。
“五哥,珍儿一身东岭贵族打扮,你说怪不怪?那些东岭大汉对她毕恭毕敬,你说奇不奇?还有她摘下面具,面颊上描画的麒麟,不要告诉小弟我说锐利如五哥竟然没有看出,那麒麟纹案与射杀匈奴左谷鑫王羽箭上的纹案如出一辙!”
“还有珍儿射断匈奴士兵胡刀的那一箭!”夏珏神情淡然,走到案前拿起两只羽箭递到夏瑛眼前,“与射杀左谷鑫王的羽箭完全一样!”
夏瑛吃惊地看着哥哥:“哎呀,五哥,你什么时候着人去拾了这箭来?小弟不能不服!”
“阿瑛,为兄并未迟钝到无知无觉!”
“小弟可没有这么认为!小弟只是觉得哥哥过于在意珍儿!五哥,那珍儿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而你为她耗的心力太过!小弟为你不值!何况当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夏瑛忽然贴近夏珏,压低声音道:“天下和女人,孰轻孰重,难道五哥还用小弟说么!”
夏珏平静地注视着夏瑛,忽然也笑了,笑容俊逸洒脱,竟给人云淡风轻之感:“阿瑛,若为兄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夏瑛看着夏珏,一时间有些许的恍惚,而后腾地升起厉色、眼神狠绝:“小弟不许!若珍儿羁绊了你的手脚,五哥,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除去!”
夏珏敛了笑,沉声道:“阿瑛,有些事不能勉强,云山关前强敌来犯,生死面前,我心中惟一的遗憾只有珍儿。你若当真伤了她,就是伤了你惟一的哥哥!”
“五哥,你比我年长,难道还用小弟讲道理给你么?弱肉强食!你不争,你以为别人就会放过你么?这是你的宿命,你无法改变!谁让你生在帝王之家。你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阿瑛,我会助你!”夏珏语重心长!
“什么?”夏瑛惊诧莫名!
“为兄会助你登上九五之尊,让天下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夏珏波澜不惊。
夏瑛心急如焚:“五哥,阿瑛什么时候要和你争了?阿瑛什么时候要和你抢了?难道你信不过小弟,难道你还不明白小弟的心意吗!”
“为兄当然明白!为兄怎会不知!珍儿七岁入我王府,你初次见了心里就喜欢,向我讨时,我却没有给你。你非但不恼,心心所想,是要帮为兄留住她。那时,为兄便知,这世上但凡为兄想要的,阿瑛都会帮为兄夺来!只是,阿瑛,为兄不及你,你身上的霸气这世上恐怕也无人能及!为兄会助你!”
“哥哥,你、你、你……我早就说过珍儿会是你的软肋,你却说她会是你的臂膀,看看你的臂膀干的好事!”夏瑛忽觉口干舌燥,一甩袍袖,他推门而出直奔后院。望着满天的星斗,夏瑛喟然长叹!五哥十三岁擂台点将,震撼朝堂!他文韬武略在身,杀伐决断睿智冷静,可是当他遇到了珍儿、遇到了珍儿,五哥竟不再是从前的五哥了!
珍儿!珍儿!夏瑛咬牙切齿。
杀了她?他夏瑛的确是个狠主,但他还没有狠到泯灭亲情!五哥喜欢她!五哥是谁啊!那可是在皇宫泥沼中无数次为他挡了明枪暗箭的亲哥哥啊!母后惨死,他幼小无力自保,是谁在身边独力支撑、给他一片祥和天地?是五哥啊!没有五哥,安有他夏瑛的今天?
好吧,好吧,五哥想要珍儿,要就要吧,有他夏瑛帮着,他就不信谁能抢得走她!九五之尊,谁稀罕!要不是有人心存害他兄弟之心,他夏瑛也不会觊觎那破烂玩意。每天吃喝玩乐何其快乐!五哥若做了皇帝,他夏瑛那可就是自在逍遥无人能比啊!五哥要助他?没门!他还是找仲达那迂腐老儒去商量商量吧。
青陇山中,玉峰之上,月华宫内,麒麟宝殿。珍儿静静地立在大殿上,透过冰冷的石窗,望着远山的明月。
呵呵,珍儿轻轻笑了起来,子义大哥还活着!她终于见到了子义大哥!他竟然是云山关的守将!他真是威武,光耀门庭,若是顾家爹爹知道了,该有多么欣慰啊!只是,顾家因为仲家遭了殃,子义大哥也不得不改名换姓!但是子义大哥不会怪她的,她知道,子义大哥是她的好哥哥,他不会怪她的!子义大哥还活着,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再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了!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她也还活着!她竟然活着,活着,活下来,真好!一滴清泪滑落脸颊。
珏,珍儿还活着,珍儿一切都好。你还好么?珍儿知道你来了苍陵城,珍儿知道你再次挂帅出征,珍儿知道你以寡敌众、大败匈奴!珍儿知道,珍儿都知道!
珍儿在寒溪谷伏击了左谷鑫王之部,珍儿射杀了左谷鑫王,珍儿有没有帮到了珏?珏,你还怪珍儿么?珍儿背叛了你,你能原谅珍儿么?
珍儿歪着头看着天边的明月,是啊,珍儿想求得你的原谅!珍儿说过,决不后悔。可是,当东方长灏的厉箭射来时,珍儿后悔了!珍儿多么希望能死在珏的怀抱里,而不是堕入万丈深渊。那时候珍儿真的很后悔、很后悔!珍儿不该离开你,珍儿就应该留下来、任你杀剐!而不是逃离!逃离了你的身边,珍儿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两年多前,和莜镇上,东方长灏遇到了挛鞮蝶!挛鞮蝶的笑竟与当年的仲颖蝶有三分神似。呵呵,东方长灏为之痴迷,深陷其中!他本是带她到市集上采买婚嫁之物的,怎么回来时,却跟来个蝶儿。
挛鞮蝶,对东方长灏一见倾心!她是匈奴贵胄,他是人中翘楚,她动情,他有意。于是,便定下了婚期在三日之后!
珍儿忽地笑了笑,她不明白啊,真的不明白。梦蝶楼上,子义看他的眼神,她知道,子义认出了她!十年啊,子义都能够认出她来!为什么,她立在东方长灏面前,仅仅七年,他竟不知,她是蝶儿!并不是她有意欺瞒,她曾想,婚嫁之日、洞房之中,坦言相告。
呵呵,但是,没有婚嫁,没有洞房,有的是冰冷的厉箭,伤了她的心!绝了她的情!
她坠落悬崖、堕入深潭。潭水一忽冷、一忽热,她浮浮沉沉、沉沉浮浮、随波逐流,最后竟飘到了岸上!天没有绝她珍儿。可是,那时的她,真的想死啊。孤独寂寥,了无生趣啊!希望在哪里?她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身上湿冷,她以为即使未被淹死,也会被夜风冻死吧。蜷缩在潭水边,她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到了明天,她就是一具尸身了吧,葬于崇山峻岭之中也不枉此生了。从未如此消沉,从未如此萎靡,只是她拿什么振作自己,激励自己呢!
静静地躺着,看着山上浮云流动、看着山间云影穿行,好美,好美。手不经意地抚向腰间,哦,月华宝剑还在!坐起身来,抽出宝剑,寒光闪闪,剑气森森,两行鸟篆映入眸中:珏之珍珠月华宝剑!
珏之珍珠!珏之珍珠!就是这四个字,重又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是珏的珍珠,珍珠不会蒙尘!
东方长灏允她,她仍会是他的妻,匈奴人可以娶很多妻子,他会看护她、照顾她、怜惜她、好好待她!
“可我们是汉人呐,怎么能投靠外邦?长灏,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会在青陇山中陪伴你一生一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青陇山!难道你愿意在此山中躲藏一辈子吗?我被贺西翎那个老家伙骗了!没有月华宫、没有麒麟殿、更没有什么麒麟王!我在这山林中五年有余,难道我东方长灏要在此一生吗?我的家仇何时得报,冤屈何时能伸?”
“你要带匈奴之兵报仇么?你要带外虏杀掠我们汉人么?长灏,长灏,你真会如此么?你……”你还是碧浪亭上那个多情少年吗?可是珍儿不敢问,她不再是蝶儿了,她岂敢问出口。
决裂!
剑指长灏,厉声怒斥:“我珍珠就是死,也绝不会投奔匈奴!长灏,我不许你做出这种有伤大义、为人不齿之事!你愧对父母!愧对祖宗!”
“甄姑娘,那长灏就得罪了!”
他是她第一个师父,他教授她弓弩技艺,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早就命丧在黑鸳珍珠的厉爪之下!她怎能伤他!若非因为她,他怎会落魄至此,她怎忍伤他!
可是他狠绝如斯啊。她逃,他追,竟不愿放她一条生路!翠晓崖上,她走投无路。立于白马追风之上,回首相望。
箭在弦上,东方长灏持弓相对:“甄姑娘,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愿随我去?”
她淡然一笑:“不,珍珠是汉人,珍珠不投匈奴,珍珠决不蒙尘!”
东方的眼神冷如千年寒冰:“那就不要怪我!”箭矢发出尖锐的哨声,迎面而来!
“长灏!”清泠之声回响山际:“珍珠不怪你!你好自为之!”马背空空,再不见人儿踪迹,唯有白马嘶鸣,似是在哀悼主人的逝去!
珏之珍珠!珏之珍珠!珍珠决不蒙尘!珏,珍儿伤了你,但珍儿不会让你失望!
托着疲惫之躯,在山间缓缓而行。渴了,饮溪水;饿了,食兽肉!茹毛饮血、宛若野人!
她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苍天再次眷顾了她。她竟穿越了密林,走进了秀海,攀上了玉峰,破了九宫八卦阵,斩了守护月华宫的白口虎!她……江南小小女娃仲颖蝶,被夏珏收在身边赐名珍珠!竟应了百年前麒麟王临终的遗言:
秀海千年出珍珠,玉峰百年始得王!
珍珠啊,呵呵,麒麟王这些忠诚的子民们,百年来在这秀海里找寻啊,只是,谁曾听说过古老的秀海出过珍珠呢?找寻不到啊!失意惶然啊!呵呵,有谁知,此珍珠并非彼珍珠!
百年之后,珍珠登上了麒麟殿!
百年之后,青陇山中,秀海玉峰,月华宫内,麒麟殿上,麒麟王复出……玉秀珍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