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心中明白她已无路可退。其实她刚刚来到此地时,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这里的男人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令她全身不自在。她讨厌他们的目光,但这种打量无处不在。珍儿已经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了,她很快就明白这种打量意味着什么!
在这寂寥的森林中,这百十人艰难度日!当年除了东方府中的护卫冷彪、冷夜兄弟携了妻子出来,这里全都是正值壮年的单身男人。他们看她的眼神最初还有些遮掩、但后来就越来越袒露、越来越大胆。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小心应对。到了后来,天一擦黑,珍儿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帐篷。而在夜里,她根本睡不安稳,只要有一点响动,她都会跳起来,瞪着大眼直到天明。再后来,她索性颠倒了昼夜,白天歇息,夜晚躲在僻静处习武。只是她也担忧,她来此什么也不做,这些人是否愿意收留一个闲人吃饭!好在东方长好待她很是优厚,而其他人对东方少主也十分敬畏。
珍儿曾问过冷彪:“东方公子没有妻室么?”
冷彪冷言冷语地回道:“哼,要不是因为少爷自幼定下了江南仲家的姑娘,东方家何至于此!”
珍儿心中苦涩,强自镇静道:“那东方公子是不是很怨恨他的未婚妻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也曾问过少爷蝶儿小姐的事,少爷闭口不答,且再也不许我们提起蝶儿的名字!你说这是不是恨?”
珍儿没有回答,她能说什么呢?也许,东方长灏是怨她的,她害了他一家、害了他的前程、害了他的一声。她知道他有多想建功立业、显耀门庭,而如今这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恨!她没有告诉他,她就是蝶儿,想必是对的。否则,东方长灏会以怎样的心情对待她呢?而他始终没有认出她来。真的是因为她变了吗?还是因为他早就忘了她呢?
这时东方长灏清冷的声音传到她的耳际:“甄姑娘,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但你必须在我属下之中选一个人做你的丈夫。你要知道,这里少见女人,我的属下已经有些失态了,日子久了,恐怕对你不是好事。”
珍儿抬头看着东方长灏,无比坚决地道:“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我愿意补偿你,用我的一生!
东方长灏神情平静,点头道:“今天我们要迁到另一处山林,回去收拾吧!”说着他松开了珍儿,吹了声口哨,他的枣红战马小跑过来。珍儿唤了声:“追风!”白马翩然而至。两人飞身上马,向营地的方向行去
路上,东方长灏凝神思索、沉默不语。珍儿看了看他小心地开口道:“东方公子,我有一事相商。”
“什么?”东方长灏不以为意的问道。
“我们的婚事能不能等到两个月后再办?”珍儿侧头看着长灏。
“哦?”男子淡淡地道,“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
“不、不是的!两月后我就及笄了,我想那时候成礼也许、也许……”珍儿的话忽然哽住。
谁说她忘了灏哥哥?谁说她不记得他了?灏哥哥说过:“等你及笄之年,我一定着大红花轿来迎娶你!”
“怎么,你还没有及笄吗?你的身量倒是不矮。”忽地东方长灏一愣,喃喃道“你也是五月及笄吗?”
“是,到了五月,我就十五岁了。”珍儿亦是喃喃地道。
碧浪亭上的多情少年已恍若隔世。他们都变了,弃了情、变了心,纵然相见也未能相认!唯心中有一块禁地,走不出、进不去,只可独自嗟叹。
“你很像我少年时认识的一个女孩子。”东方长灏忽然无限怅惘地说道。
“啊?”珍儿心头一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她现在哪里?”
男子目光幽冷,声音如冰:“不知道,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如你我一样漂泊异乡,也许没入官府为奴为妓。”
珍儿半晌不能成语,终于颤着声问道:“那你不想找她了吗?”
“呵呵。”东方长灏发出一串落寞的笑声,“找她?我如今这种落魄的样子还配的上她么?”
珍儿轻勒马首,让东方在前,她尾随在后,泪水不可抑止地奔涌,她不想让东方长灏看见。灏哥哥没有忘了她!灏哥哥,对不起,是珍儿害了你,是珍儿配不上你!珍儿用一生来补偿你!可好?可好!拭干眼泪,珍儿打马跟上,她心意已决,她将一辈子陪伴在长灏身边,不离不弃!
进营地时,长灏伸出有力的臂膀将珍儿抱过马来。他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抱着这个女子回来,向所有人宣告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当天他们迁到另一处密林,他向属下宣布两月后将和甄姑娘成婚。众人艳羡、却都承认东方少爷与甄姑娘的确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自此,众人再看珍儿,都带着敬畏的神情,珍儿心里踏实了许多。长灏对她很好、礼貌周全、悉心照顾。白天他带她在山林中穿梭,夜晚他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帐中,只为照顾她,从没有越矩。珍儿心中感激,他们有时也随意地谈天说地。珍儿知道了,对蝶儿,长灏始终割舍不下,他心中有一块禁地,他不走出来,别人也进不去。珍儿叹息着,她不再是蝶儿了,她也走不进长灏的心里了。
长灏对珍儿的本领很赞叹,自宣布他们即将成婚以来,他总是把她带在身边,走到哪都让珍儿跟着。最初,珍儿只以为是在山林中随便走走、寻找猎物。可是后来,她发现长灏似乎在寻找什么。
“长灏,你为何要走得这样远,此处离我们的营地有百里了吧?”珍儿疑惑地看着四周,这里地势陡峭、山石狰狞、树木蔽日、不见路径。
“无妨,我识得路,你不用担心。”长灏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脸孔。
“长灏,我发现你每日在山林中穿梭,从不走重复的道路,似乎是在找什么。我说的对么?”
“你很聪明。我也不想瞒你。你可知世代居于此地的东岭人么?”
“哦,我曾听说过。东胡人分为三支,西支亲近匈奴人世代与汉人不和;而东支正好相反,与汉人和睦融洽、受汉人熏陶,生活习性接近汉人;还有一支,据说已消失了。”珍儿不解地看着长灏,“难道你要找的就是隐没在青陇山中的东岭南支一派?”
“不错!甄姑娘,你冰雪聪明,一说就中。我在这青陇山中兜兜转转五年有余,为的就是寻找麒麟王所率的东岭南支!”
“哦?”珍儿水波流转、明眸盯着东方,等着他解释。
东方长灏笑了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子,他在她身上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他心中某处竟重又变得柔软。他跳下马来,回身把珍儿抱了下来,走到一棵两人合围那么粗的大树旁坐下,仍将珍儿抱在怀中,接着说道:
“百年前麒麟王所率的东岭南支有数十万人之众。据说麒麟王并非东岭人、而是汉人,而他的部下也是集合汉人、东岭、林胡、河羯、西氐等各族族众。当年匈奴单于百万大军来犯,他率部联合汉、胡各族人抗击、向西驱逐匈奴,致使青陇山东西千里再不见匈奴人的影子,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及他的部下隐没在青陇山中不复出现,竟成了百年之谜。即便如此,那场大战之后,匈奴五十年不敢来犯,青陇山一带得了五十年的安宁。”
“那么长灏,百年前传说中的英雄,你又寻他做什么?”
闻言,东方长灏双目灼灼、光芒四射:“他不是传说,而是真有其人!我父尚在世时,我曾翻阅了大量典籍,苍陵城史料中更是对他推崇备至!而苍陵城七十岁的老城主曾亲口对我说,他的父亲曾与麒麟王共抗匈奴,为生死弟兄!他还对我言道:麒麟王隐没在青陇山后,曾有儿歌流传了几十年,说得是谁能找到青陇山的麒麟殿,谁就能称王,就能率领麒麟王座前大军、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可,那仅仅是儿歌所言啊。”
“不,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一定会找到麒麟殿!我一定会称王的!”
珍儿愣住了,她轻轻抽离了东方的怀抱,诧异地看着他:“长灏,你称王做什么?”
“做什么?报仇!雪恨!称霸北疆、挥师中原,杀了那些乱臣贼子,给我东方家、仲家血洗冤屈,讨回清白!”
珍儿愣愣地看着他,他原来没有忘!他原来一直都记着!灏哥哥!灏哥哥!灏哥哥!
可是,可是……忽然珍儿打了个寒战:“长灏,你挥师中原岂不要血流成河、枉死许多无辜!”
东方长灏目光坚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历朝开国谁不是血流成河!”
“可是,可是……”
东方长灏声音冷硬,断然道:“没有可是!甄姑娘,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亲人,我把你看做我最亲近的人,我才会对你实言相告。而且你武功高超、聪明绝顶,可做我的臂膀,在我的身边辅佐我成大事!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珍儿明白,东方长灏已不是那个碧浪亭上的儒雅少年。他变了,也许,变得连他也不认识自己了。
珍儿幽幽叹了口气:“长灏,如果你永远都找不到麒麟殿又当如何呢?”
东方长灏身体一僵,决然道:“那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甄姑娘,你会嫌弃我落魄潦倒、配不上你么?”
珍儿的柔荑小手轻抚东方长灏刚毅的面庞,轻柔出声:“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
东方长灏心情激荡,紧紧地拥住了珍儿。
再过一月珍儿就及笄了,她也将嫁做人妇。她告诉自己,再不要去想珏、忘了吧,忘了珏,忘了过去的一切!东方长灏以为她是汝南甄家的后人,那她就当自己是汝南甄家的后人好了。岁月就将如此在山间密林中穿梭,她的一生也将伴着东方长灏、伴着重峦叠嶂、伴着溪水幽林、伴着飞鸟走兽匆匆而过吧。
别的她都不想了,不想了,想也是没有用的!
冥冥中的安排,早已注定,谁能撼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