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同香巧一起坐在‘竹隐’茶庄侧厅看着姑娘做礼仪训练。
她今天穿上了新做的衣裳,容华为她选出来的料子很合她心意,一色的白,里面是刚掩了胸的窄紧白抹胸,没做过多装饰,只是打斜绣了只寒梅,花瓣均是由细小的白色珠粒钉成,褐色的树枝串着黑宝石,凡有光过,便隐隐生辉。
外面罩了件镂花薄纱,领阔及肩,斜斜的自胸前拉拢,半掩胸前寒梅,被腰间宽腰带束着,下摆连着里面撒花长裙一同散开,腰带中间结了条苏璃带。
头发仍不梳高髻,只是将两鬓发束拢到脑后,贴着头顶松松的朝下挽了个双落环,正中压了朵珍珠花,斜斜插了支坠了一粒大珠的珠钗,拖在脑后的墨黑长发,在背心用了条白色丝带束着。
肌肤的白与白衫融在一起,越加显得肌肤赛雪,眉目如画,一双大眼更衬得黑亮动人。
她此时捧了杯香茗轻吹慢饮,说不出的端秀闲然。
香巧于她侧里看着,模样已美成这般,最吸人引的还不是这外表之美,而是她不刻意装扮的素雅,她越是不在意自己的这份容颜,越叫人记到骨子里,女人看她已是这般,男人见了又哪能不动心。
也难怪那个人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而另一位那般暴烈的性子,也不忍对她动粗,自己也才十九岁,大她不过四岁,这时却觉得老了她许多,一时间生出从来不曾有过的嫉妒。
端嬷嬷跟香巧已久,在这之前便因古越之事对白筱心存嫌隙,这时于香巧身侧见香巧看着白筱发愣,眼底隐约有着涩意,对白筱更是横看横不是味道,竖看竖不顺眼。
看着场中忍着辛苦,努力训练的姑娘们,想着听新来的一批姑娘说,这个白筱是和她们一起来的,而且在进宫前,穿的很是寒酸,该是穷人家的姑娘。又说那晚她睡到半夜,摸出了军帐,第二天便见她跟一位头戴纬帽的白衫公子拉扯着上了马车。
别人不知那白衫公子是谁,她不会猜不到那肯定是容华,以此看来,定然是白筱半夜去勾引容华,才有这朝的乌鸡变凤凰,这个白筱表面上文淑,骨子里就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下贱破烂货。
订定如此,便更为香巧愤愤不平,有心寻机会让白筱露出狐狸尾巴。
盯着场中,灵光一闪,生出一计,看了看香巧,走到白筱面前,福了一福,道:“姑娘以后是后宫中人,又在此身居高位,想必在宫廷礼仪上有过人之处,姑娘可否给奴婢们示范示范,让她们早些领悟要领,以免在众使臣面前出丑。”
她话一出口,场中众姑娘也停了下来,往这边观望,有将她的话当真的,盼着白筱指点的,也有看热闹的,不管是存着什么居心都盼着白筱有所表示。
香巧飞快的睨了端嬷嬷一眼,与她的目的已然明了,她这是想让白筱当面出丑,在众人面前落下笑柄,失去威信。
这般做法,如果白筱丢了脸面,容华回来必定要责怪,追究,正想开口将这事圆过去,话到了嘴边却不愿出口,她内心却也是希望端嬷嬷得逞。
白筱本是白止帝之女,天上虽然与凡间有些不同,但大方面的接人待物却是大同小异,她自小生在仙家的皇家,于礼仪无所不知。
只不过她的性格活泼好动,不喜欢那些约束,而青丘又是民主之家,除了一些正式场合,大家也十分随意,所以白筱才造就了现在这般性子。
虽然她被封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但这些从小便习惯了的东西,却是与天俱成的,不用记也能记住。
后来到了这凡间,更是天天有皇家的礼仪课程,她虽然烦不甚烦,但学习上却没马虎过,这南朝没有妃嫔打点的后宫,在礼仪方便比北朝不知要薄弱了多少。
茶庄众女要招待各国使臣,虽然礼俗不能免,但她也觉得不需要太过死板。
听了端嬷嬷的话,又怎么听不出里面的挑衅的味道,眉头微微一敛,她能理解端嬷嬷的心思,来来去去为了个‘忠’字。
她一来便压了香巧,这个端嬷嬷听说是以前和香巧一起服侍长公主的,长公主过了身之后便跟着香巧,铁着心认香巧是她的主人,为香巧心存不平,自是难免。
不过不满归不满,做为奴才,这么跳着脚起来越过自家主人向她叫嚣,却是不该了。
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揭着杯盖,轻拨浮上来的香茗。
不理,显得太过于娇纵;理,却是助长了她们的气焰。
端嬷嬷见白筱默着不出声,只道果然是挣到了她的痛处,暗自得意,偷睨香巧,见她没加阻止,胆子更壮,回身对场中道:“姑娘们,我们请小竹姑娘指点一二,好不好啊?”
下面一片赞同喧闹。
白筱笑了笑,睨了香巧一眼,放下手中茶杯,起身。
大家以为她要做些什么示范,顿时安静下来,十余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她。
不料白筱走下场子,什么话也不说,慢慢绕着那些姑娘们所站队形踱了一圈。
大家不知她葫芦,面面相觑,有些不自在。
香巧和端嬷嬷交换了个眼色,也拿不准白筱要做什么,只得也站起身,走向场子,在一边候着。
白筱将那些姑娘一一看过,站定问道:“这茶庄衣裳是容华要求这般穿的?”
香巧愣了愣,她不讲有关礼仪方面的事,却问服饰,又听她直呼容华的大名,有些错愕,“并非容公子要求,容公子说随意便好。”
白筱淡淡一笑,“这么说是香巧姐姐的意思?”
香巧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应了,“是奴婢的意思。”
白筱又将她上下看过,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海蓝宫装,梳着双冀展飞落环髻,眼角描了彩蓝烟熏,艳丽非凡,和声问道:“姐姐为何不也穿这些白色素装?”
香巧又是一愣,她长得虽然高挑,但骨骼偏大,稍微胖上一点,着白衫便十分显眼,所以她明知那个人喜欢白,却不敢穿上白色将自己不可喜的一面摆在他面前。
二来,如果她也穿上一身素白,混在这些姑娘里面,他来了,怕是更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所以不管何时,总是盛装,从不马虎。
现在被白筱一问,反而不知怎么答的好。
白筱也不迫她回答,只是笑了笑,走到其中一个与香巧体型类似的姑娘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杏姑。”
“平时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白筱和颜以色,她记得上次在军营见她穿了件紫色长裙。
她这一问,所有人看向杏姑,她长得极是丰满,那身白色衫群裹在她身上,非常不觉得体态阿娜,反显了胖,平时大家都是白色,也没怎么在意,这时不免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实色些的衣裳。”杏姑不安的看了看香巧,又不敢不答。
“你以前的旧衣裳可还有带来?”白筱扫了眼周围,淡淡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战,那些姑娘们忙收了声。
“有……有带。”杏姑微微一颤,她不喜欢这身白服,每天收了工,仍是穿回自己的旧衣裳,只道是这么做犯了这儿规矩,吓得慌了神,“奴婢以后再也不敢穿了。”
白筱微微一笑,“你现在去穿回你的旧衣裳。”
杏姑越加吓得唇色发青,杵在那儿不敢动弹。
“还不快去?”白筱加重了些口气,低声催促。
杏姑不敢违,看了香巧一眼,飞跑着去了。
白筱又走到另一个姑娘面前停下,那姑娘体态苗条,但肤色灰黯,那身白色素服穿在身上,虽然也甚合身,但将她那张脸,衬得越加的暗了下去,也如刚才那般问了她名字,平时的喜好。
那姑娘老老实实的答了,说是叫小茶,平时爱穿些以蓝色为主的衣裳,说了蓝色,抬头见香巧正穿了蓝色,忙住了口。
白筱也让她去穿回自己的衣裳,她却说什么也不敢去,她穿件蓝色出来不冲了香巧吗?
香巧见白筱脸色略沉,只得道:“小竹姑娘叫你去,怎么还不去?”
她开了口,小茶才跑着走了。
此举可以摆明她白筱在这儿不过是个摆设,说得话的还是香巧。
白筱只当不知,也不再看别的姑娘,仍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也不招呼香巧,继续端了茶来喝,将香巧晾在那儿,入座不是,不入座也不是。
等喝了几口茶,才看向香巧,“姐姐怎么不坐?”眼角扫过桌上茶杯,对服侍在一旁的小丫头道:“姐姐的茶凉了,怎么不换一换。”
小丫头早被刚才场子里不正常的气氛镇在那儿,大气不敢出,见白筱点了她,忙跑着去换茶。
香巧这才呼出口气,走回她身边座位坐下,心里堵得难受。
下面的人一看,算是回了神,这儿不管谁说话主事,地位最高的,并非香巧,而是这位小竹姑娘。
白筱只是把玩着手中茶杯,她不爱争,但容华把她丢在了这儿,她就得让给自己扒开一块容得下她的地方。
端嬷嬷在一边立了半天,见白筱不再说话,她刚才提出的问题被她直接无视了,更是臊得脸色通红,为了捞回点面子,扁了扁嘴,又对白筱道:“小竹姑娘,姑娘们等着……”
香巧虽然不知白筱在打什么算盘,但能感觉到她刚才的做法,就是冲着端嬷嬷刚才提的问题去的,这瞬间的功夫,已让她难堪了一回。见端嬷嬷又提起,脸色微变,正想开口呵斥。
听白筱慢幽幽的道:“我本来也没把心思入在这‘竹隐’,既然大家觉得我太轻闲了些,我也就免不得要理上一理,凡事一件一件的来,不急。”
端嬷嬷算是听出味了,偷看香巧,见她眼里带了愠意,忍了气,也不向白筱说句好话,退了开去。
跟着白筱的知秋沉了脸,要骂端嬷嬷。
白筱也全不在意,抬后将他拦下。
这些人不将白筱看在眼里,却不敢不把知秋不看在眼里。
以前容华每次前来,都带着知秋,知秋虽然在容华面前是个小厮,但在别人面前却是个人物。
也正是因为这,容华才将白筱交给他照看着。
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气氛越加让人不安。
去换衣裳的两个姑娘,已是尽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片刻不敢耽搁的跑了回来,众人却觉得仿佛进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二人所穿均是她们进宫时所穿,虽然谈不上华贵,却也是家中精心准备,不管裁剪,式样都很是体合,显得体态阿娜,十分可人,出现在场中时,众人眼前一亮,全然没有刚才她们穿着素白衣裳时的怪异感。
一时间又是一阵吁嘘。
白筱斜睨香巧,“姐姐觉得她们比方才如何。”
香巧脸色变了数变,“娇艳可人。”
“既然如此,那姐姐为何要强她们穿全然不适合她们的衣裳?”白筱不再兜圈子。
香巧这时方明白她是挑着刺来的,虽然不是每个姑娘适合白色,但过去容华也不曾说什么,且哪容她这般挑鼻子挑眼的,道:“‘竹隐’是以气氛幽宁舒适,服务周全取胜,讲究的就是整齐,而不是以美色取悦于人。”
她口气顺和,话中之意却是句句带刀,意指白筱要把这地方变成以美色勾引男人的下作地方,另一层意思,也暗指白筱以色引诱容华。
端嬷嬷心里一阵痛快,埋着头,眼里储了得色。
知秋怕白筱下不了台,虽然他也不便得罪香巧,但白筱的地位,他却再明白不过,拉脸,走出一步,正要开口。
白筱已轻笑出声,“既然如此,这些姑娘也不用再训了,一会儿尽数随我回宫。”
众人一愣,她又转头对知秋道:“如今后宫人事谁管着?”自从前皇后去了,太子一直未立妃,后宫中空,人员调动这个缺便空着。
“在太子立妃前,暂由掖庭局的掌事嬷嬷,尚嬷嬷管着。”知秋也是一肚子迷惑,怎么扯到了尚嬷嬷身上去了,而这些姑娘进宫做什么?
白筱神色不变,“一会儿回了宫,将她们交给尚嬷嬷,就说这儿用不上她们了,叫她将这些姑娘分派到各宫里去任职。”
知秋也完全愣了,“这……”
香巧再也沉不住气,冷声道:“姑娘将她们全遣了,‘竹隐’怎么办?难道来了使臣,要你我两人应付?”
白筱笑了笑,“姐姐别急。”又转头对知秋道:“另叫尚嬷嬷挑出对宫规礼仪过硬的嬷嬷二十个,送来‘竹隐’,以后接待使臣便由这些嬷嬷们接着。”
也不管众人如果惊愕,对端嬷嬷道:“端嬷嬷在这儿多年,关于礼俗方面,定然熟络,等明天嬷嬷们送来了,你领着她们一同招呼来使。”
说完站起身,“都散了吧,回去收拾行礼,准备入宫。”
香巧一张脸红了黑,黑了白,哪里还按捺得下去,嗖地一下站起身,“小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有意来拆台,砸场子的吗?”
白筱回头看她,“我几时砸了一杯一碗?既然香巧姑娘觉得在这儿只要礼俗周到,那些嬷嬷们在宫中多年,且不强过她们,何需费心费力的做这训练,还得处处担心她们出错。”说完又将香巧看过,“还劳烦香巧姑娘将脸洗洗,把这身艳服换下,太招眼了。”
她此时也不再称她姐姐,香巧气得身子乱颤,看过下面场中,下面的人虽然不敢有所表示,神色间却也有些不同,“荒谬……”
白筱截住她的话,“不知香巧姑娘认为哪点荒谬?”
“哪能有老妈子接待使臣的。”
“既然无需颜色,老妈子与姑娘们有何不同?”白筱冷笑,这地方虽然不是花楼,终是见人的场合,好些使臣双是花哨惯了的,哪能喜欢对着一群老妈子,不管这些姑娘能不能碰,但起码眼观要爽心悦目,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既然香巧要跟她使横,她就横给对方看看。
“这……”香巧一言之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些衣裳,容公子都不曾有过意见,我在此执管多年,拼着容公子责罚,也不能由着姑娘胡来。”送些老妈子前来,这‘竹隐’也该关门了。
“香巧姑娘在此多年,也辛苦了,要不也去休息些日子,等容华回来了,再回来,这‘竹隐’打理得好坏,他也责罚不到你头上。”白筱挑眉笑了,她还偏不怕拿容华压她,声调轻描淡写,五官明明柔媚,秀雅,却让人平白生出寒意。
香巧气得双肩轻颤,面色青紫,双手攥紧,她不敢相信眼前这小丫头会如此狠厉,这才来没几天,开口便要将她一脚踢开,来来去去不过是因为端嬷嬷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你有什么权利遣了我?”
白筱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的道:“我没谴了姑娘啊,不过觉得姑娘太过辛苦,休息些日子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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