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转到艾姑娘看不到的地方,整个人才松垮了下来,靠了身后树杆,咬紧牙关,闭上眼,太阳穴处的血管因痛楚而微微冒出,如果当真如艾姑娘所说,小竹是少主要的人,只怕他当真受那一个月一次的噬骨之痛,也难与她一起全身而退。
他脑子里乱成麻,到底该如何才能保得她安然离开皇室,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叹了口气,睁开眼,赫然一惊。
白筱正从身前一棵大树后转出,脸色惨无血色,也不知在树后站了多久,更不知她是否听到了他和艾姑娘的那席话。
以他目前的功力,即使是百步之外有人走动也不会察觉不到,但他居然没能发现她就在身边。
过去几年,他一直便觉得她的脚步极轻,但今日竟轻到了这地步,也不知是不是他心太乱,没能察觉。
随即想到在‘竹隐’之时,她也是到了近前花蓠也没能发现她,怕是她现在行路越加轻盈的让人难以察觉。
将满腔的愁绪收起,向她迎上去,轻揽了她的肩膀,微笑道:“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休息会儿?”
白筱脚尖踢了踢脚边的狗尾巴草,抬眸微微一笑道:“一个人有些闲闷,出来走走,你的事办好了?”
莫问看着她脸上挂着笑,眼角却有一抹没能掩去的凄然,心里砰地一跳,难不成她听见了他和艾姑娘的话。
“我和艾姑姑刚才……”
白筱站住,将他拉来面向自己,握了他的手,笑笑道:“莫问,艾姑娘说的对,放手吧,我不能跟你离开。”
莫问的骤然紧缩,紧得无法呼吸,痛从心间深处蔓延开来,脸上笑意慢慢消褪,哑着噪子,“你听到什么?”
白筱抬手去抚他的脸,他的面颊俊朗而消瘦,她怎么能让他为她受那一个月一次的噬骨之痛,“我姓白,叫白筱,所有人以为四年前死掉的北朝二公主,那个名声狼籍的白筱。”
莫问身子一晃,惊得后退一步,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白筱接着道:“莫问,谢谢你让我躲了这么久,但我不能一直躲下去,宫里还有我娘,我不能不理不顾。虽然我现在不能暴露身份,但是我和容华有协议,他得为我做一些事。”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便白一些,到最后已然没了血色,脑袋里象被塞满,麻木得无法转动。
他没发现自己握着白筱的手的手紧得差点捏碎了她的手骨,“那年,你怎么掉下悬崖的?”
“惊马,我乘坐的马车的马惊了,将我抛出了车外,落下那悬崖。”白筱平静的看着他的眼,他眼里的痛,让她心疼。
“惊马?”莫问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们在崖下那么长的时间,车夫竟不曾下来寻她,“是谁要杀你?”
白筱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躲了这么些年,不过现在不能再躲了。”
莫问面色一沉,“我不能让你再回去。”连谁想杀她都不知道,是何等危险。
白筱微笑着上前一步,轻靠在他胸脯上,低声道:“我现在叫小竹,除了容华,没有人知道我叫白筱,我在‘竹隐’很安全。”
莫问蓦地握了她的双臂,将她拉开些,凝视着她的眼,她的眼蒙在一层水雾之后。他心痛难耐,“你离开这儿,你要做什么,我去做,你要见你娘,我去将你娘带出来。”
白筱笑着摇头,“我娘是北朝皇后啊,她怎么能离开那皇宫,我爹是北朝的皇帝,我身为公主,得担起我的责任,我不能这么下去。我现在所以不回北朝,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没弄明白。”
莫问握着她的手的手慢慢松开,她是公主,而他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对她有此奢想,仰头将欲出的泪咽了回去,“莫问明白。”
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响箭,递给她,“把这个拿着,如果遇上什么事,只要将这个放出,我一定会赶来。”
白筱心里痛得要命,强忍着不哭出来,强笑着接过,“你一定会活着,是吗?”
莫问情绪难平,漆黑的眼罩上一层水波,轻点了点头,“我会。”这以后有更多的事要去做了,他绝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又从手腕上解下一物,却是一个一寸宽的帛带,里面裹着一排针孔粗细的的乌金管,打造得极为精致,抛开她的袖子,仔细的为她覆在手腕上,绑好系带,那排乌金管覆在手腕上丝毫也看不出。
他蓦然拉了她的手,对着对面树杆,一按手下方一处按钮,乌光连闪,随着极细小的破风之声,一排乌金细针盯在对面树杆上。
“会用了吗?”他轻抚她覆了袖箭的小手。
白筱将视线从手腕处移上,看向他,“你给了我,你呢?”
“我没关系,以后再设法打一副便是。”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总得有什么可以防身,走到树杆前拨下乌金细针,重新装入袖箭中,“里面的针,只能连发三次,切记。”
白筱上前一步,将他抱住,闭上眼,靠向他胸脯,“你答应我的,绝不能失言。”她一定会设法让他安然脱离‘冷剑阁’,要得到想要的,就得要权,要想改变一切,救出母亲也要权,她暗咬了咬牙。
莫问再也无法忍下内心的痛楚,反手将她抱紧,“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宫里……莫问会永远等你。”
白筱想叫他把自己忘了,寻个可以平安过日子的女人,但转念一想,以他的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这么一说,反让他没了想头,且不是逼他去死,含着泪轻点了点头。
只盼过些日子他对她便淡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筱不安的抬头看向咫前含泪的深眸。
莫问放开她,退开一步,惊诧她有如此之好的听力,“不防,是艾姑姑。”
白筱顺着脚步声传来方向望去,过了一会儿,果然见艾姑娘走来。向她唤了声,“艾姑娘,莫问正要送我回去。”
莫问心里一痛,咬了咬牙,终是无言。
艾姑娘看二人神情已然明白,对莫问道:“我想跟小竹单独说几句话。”
莫问看了看白筱,见她轻点了点头,心里更是难过,“我去前面等你。”
艾姑娘见白筱痴痴的望着莫问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谢谢你。”
白筱收回追着莫问背影的视线,轻笑道:“师傅哪能给徒弟道谢的理。”
艾姑娘虽然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知道如果不是白筱说了什么,莫问且能放手,“你当真要回‘竹隐’?”
白筱‘嗯’了一声,“艾姑娘可否告知,是谁要杀风荻?”
艾姑娘微微意外,“你认得风荻?”
“是,我儿时与他有些交情。”白筱隐隐想到谁要杀风荻,不过有件事,她不明白,就是要杀风荻之人如何知道他在茶庄。
艾姑娘渡开两步,“行有行规,我不能出卖我的主顾。”她回转身,“不过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就可以想到,如果他死在了‘竹隐’,他的家族会针对谁?”
“你们如何知道他在‘竹隐’?”
“这个难以奉告,不过谁能知道他在‘竹隐’,你该比我清楚。”她象是没有回答一个她的问题,其实件件明了,她这么做不过是承白筱对莫问的那份心和情,再便是怎么也是师徒一场,希望她能有所防范,得以平安。
白筱轻咬唇瓣,垂头浅笑,果然,向艾姑娘福了福,“谢谢艾姑娘,小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艾姑娘务必要答。”
“什么?”艾姑娘见她问的慎重,也留了神。
“莫问任务失败,会怎么样?”白筱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艾姑娘。
艾姑娘轻勾了嘴角,笑了笑,“败了就败了,没有任务是包成功的,大不了多赔些银子。”
“当真?”皇家会在意那点银子?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她的含糊之言。
“我哄你做什么,莫问还在等你,去吧。”艾姑娘背转了身,“我也该走了。”
“艾姑娘,告诉我实情。”白筱急急抢上两步,去拉了她的手,摸到一股湿腻。
艾姑娘猛的将手一缩,脸上一阵抽搐。
白筱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腥红,心猛的一跳,飞快的抓艾姑娘手腕,抛开她拢着手的阔袖。
她手上覆着白色帛布,覆着的四指只得三指,小指处渗着血,一直忍着没流出的泪滴了下来,“师傅,你的手……难道是……”
艾姑娘用没伤的手抚着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哭什么,不过是一只没用的手指,推掉这桩棘手的生意,不亏。”
白筱更是哭得跟泪人一般,“是我拦着他……要不然也不至于……”
艾姑娘掏了丝帕给她拭泪,“我教了你四年,这时候才舍得叫我一声师傅。”
白筱只是哽咽,出不得声。
“从崖上掉来,也没见你哭过,还知道编谎话来骗我,这时怎么就这么没用。其实这桩生意,我本不该接,如果真的办成了,我们主人回来,我也少不得要挨罚的,横竖都是一样,现在不过是罚得早些。”她停了停又道:“这件事就不要告诉问儿了。”
“既然知道要罚,为何还要接?”白筱捧着她的伤手,心里堵得难受。
艾姑娘苦笑,“不过是我的一片私心,好了,不早了,回去吧,把泪擦了,免得问儿起疑。”
白筱依言拭了泪,“一定要保重。”
艾姑娘点头笑了笑,“皇室中寸寸是局,步步是刀,万万不可鲁莽。”说完,又叹了口气,拉了她走向莫问。
将白筱往莫问身边轻轻一推,“去吧。”又对莫问道:“今天的货,商家不要了。”
莫问微微一愣,他们执行任务,从来不许多问,虽然心存迷惑也只是点了点头。
见白筱眼角带泪,眉头慢慢拧紧,当着艾姑娘的面,也不便再问,揽了她避开行人,仍原路返回茶庄,远处有人声传来,不能多呆,抬手拭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艾姑姑可有为难你?”
白筱摇摇头,“她是事事顾着我们的。”
莫问自小跟着艾姑娘,哪能不了解她的为人,点了点头,“有事放响箭。”
白筱万般的不舍,但知道现在如果狠不下心,稍有些不舍的举动,他更难从自己身边脱身,强忍着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点了点头,“不能对我食言。”
“好。”他听人声渐近,最后看了她一眼,飞身出了围墙,跃上外面树梢,不消片刻,便消失在树林中。
白筱等再看不见他的人影,才抹净眼里泪意,就地采了些花卉,寻着路往香巧为她安排的住处方向行走。
没走出几步,便见香巧带了两个姑娘转过花径小道向这边寻来,见了她,忙奔了过来,眼风扫过她手中捧着的花卉,“原来姑娘在这儿,让我们好找。”
白筱顺手又折了一枝六月雪,含笑道:“我在屋里睡得有些闲闷,出来透透气,顺便采些花回去,结果不小心摔了花瓶,正打算采了花去寻你要一个补上。”
既然她带了人到处寻她,就不会没看见风荻住处附近摔碎的花瓶,不如自己先招出来。
香巧即刻对身边姑娘道:“快去我屋里将那个玉花瓶给姑娘拿过去。”
那姑娘向白筱福了福,转身就走,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回身问道:“是白玉的还是红玉的?”
“当然是红玉。”香巧话出了口方醒起什么,对白筱道:“那红玉花瓶上有一块鸡血玉,花瓶内盛了水,那玉便会变色,十分有意思。”
“这红玉花瓶如此神奇,想必是香巧姐姐珍爱的,小竹怎么能夺姐姐所好,拿那个白玉的便好。”
话落见香巧脸色微变。
白筱看在眼里,看来这白玉花瓶才是珍贵的,又道:“难不成这白玉花瓶也有妙处?也别去姐姐处寻了,随便去别处挪一个陶瓷花瓶过来便好。”
香巧神色已恢复正常,忙道:“只是普通的白玉花瓶,哪有什么妙处。”回头对候在一边的姑娘道:“还不去拿。”
白筱心存迷惑,也不多问,只是慢慢回走。
香巧见她神色怡然,反有些沉不住气,也折了朵美人蕉在手中把玩,“妹妹出来**,可见昨天所见的那们公子?”
白筱装傻,“哪位公子?”
香巧侧脸睨视着白筱,“就是昨天醉酒的那位。”
“不曾看见,该不是出去了还没回来,寻他有事?”白筱垂首,整理着手中花束,长睫掩去了眼里异色。
“没事,只是他今天没来要酒,觉得有些奇怪,想问问他今天要不要给他备酒,明明早上还在的,转眼便不见了人。”香巧反应极快,顺口拈了个说辞。
白筱眼风轻飘飘睨过她,“听说,你是容华调教出来的?”
香巧心间一紧,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而且每次听她称呼容华总是连名带姓,在南朝还没有人敢这么直呼他的名字,“容公子确实对奴婢指点过一二。”
白筱浅笑,他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不知香巧姐姐如何到这茶庄来的?”
香巧眸色微黯,脸上露出凄然之色,“四年前我主子因病过了,奴婢按旧习要分派去别处,容公子念奴婢刚刚失了主人,情绪不平,难服侍好其他人,便将奴婢送来此处,等情绪平稳了再进宫。后来容公子见奴婢有几分打点茶庄的天分,便让我留在此处了。”
白筱轻叹了口气,“我不该提起香巧姐姐的伤心事,长公主去世,我倒也听说过,长公主是得什么病去的?”
“惊风。”香巧垂着的睫毛颤了颤,精巧的爪子脸在这宫装下,显得楚楚可怜。
白筱心念忽动,一边走,一边侧着脸看着她,“容公子如此体恤姐姐,过了这么多年,姐姐对过去之事,想必早已淡了,为何不调你进他的院子服侍?”
香巧手一抖,手中美人蕉跌落地上,强笑道:“姑娘在笑话奴婢吗?谁不知道容公子不好女色,服侍他的人均无女子。”
不好女色?白筱望天,虽然不敢说他是色中饿鬼,也差不到哪儿去。
回到她的院子,见刚才去拿花瓶的姑娘已抱了个白玉花瓶在门口候着,那花瓶果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玉花瓶,满大街都能买到,不知她为什么这么宝贝,宁肯舍鸡血玉的花瓶也要保着这个。
抬头见门口的门匾还空着。
香巧顺着她眼风望了望道:“容公子也派人去做匾了,怕是明天便会送来,据说还是容公子亲自提的字,叫竹苑。”
白筱听了不再多问,她能想到的,只怕那个人精已经都事先安排好了,进屋插上花束,听香巧讲解了一些来往史臣的习性,和茶庄里的待客之道。
她不喜欢应酬交际,听这些便觉得兴趣萧然,但既然被容华丢来了这儿,又不好不理,只得耐着性子听。
香巧也看出她对这茶庄打点,并没多少兴趣,但她受了容华的指令,也只能耐着性子教。
一学一教的两个人都是没多少劲头,香巧也就挑了重要的说了,至于别的琐事也就省了,一堂课个把时辰也就草草收场。
白筱见已没什么事可做,心悬着别的事,便辞了香巧,离开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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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书评上大家对莫问的意见多多,不知现在看情节发展,还有没有异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