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那万一当真是李承乾……”
“公子不会让万一出现的。”素晴淡然地堵住了我的疑虑,微微一笑:“姑娘无须再多问,您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就好了。现在路已经在您面前,怎么走就是您的造化了。奴婢先进了宫探好了路,就是为了迎您这位主子。”稍稍朝我躬身请安,我却恍然失措,是什么时候起恪哥就把我算进局里了呢?我在别馆里的饮食、日常作息皆与宫中嫔妃无异,原以为他只是想对我好,原来连这些供给都是有缘由的。心一下一下地落空,黯然问着:“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旁人不可以么?”
“不可以。因为只有您才是公子的血脉至亲,只有这样的人质太子殿下才不会毁掉,因为太子已经把您当作筹码了。”眼前的素晴感觉极为陌生,她的语气温和但眼神却那样的可怖,仿佛要了我的命似的,那不该是一位如花女子能有的神情。可我却不怕,因为素晴触碰到我时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是害怕还是在承受着什么?我一具不知道,我仅仅能感受到她似乎同我先前一般,用最极致的情感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切感受。这般想想,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继而轻拍了下,“放宽心吧,过不去过得去的事情,总是会随时间消逝的。”
“哒”的一声,些微冰凉落在我的手背上,夜深寂静,也不知道天上的月儿是不是仍那般清辉惨淡。我不问素晴所为何事,伤口每回想一次只会伤得更深而我并不擅长疗伤,唯有静静在她身边不闻不问。
自与素晴详谈过后又过了月来日子。本想琢磨着怎么接近李承乾可他好似知晓我们的想法那样一直未曾再出现在偏殿,连带我要去寻他都被告知太子殿下政事繁忙来人一律不见。估摸不出李承乾的心思,我只好自个儿找乐子,在这东宫里四处闲逛。
其实那天晚上我仍有许多迷思要询问素晴,但见她心情欠佳最后便作罢了。不过在宫里能够一个依靠,能有这么一个稍加能相信的人陪伴在身边,我还是幸运的。信步悠闲,我正在假山园林处左顾右盼之际,极远便见一小人儿朝我奔来,嘴角不禁牵动笑意,轻微躬身施礼:“给晋王殿下请安。”
“小姐姐!小姐姐!”他连跑带跳地朝我过来,惹得身后一群宫人狼狈地跟着护着李治。我盈盈直起腰身疾步上前迎上日前被皇上新晋封为晋王的李治:“殿下是王爷了,怎么这般称呼奴婢。这可会折奴婢寿的。”
哪知我这般说刀惹得李治不满,只见那孩子小嘴一噘不满地说着:“喊你姐姐不行,这会儿喊你小姐姐,难道还不成么?我说这样好就这般好!不许反驳!平日里姐姐哥哥们都许多事情要处理也不管我玩儿,只你对我好,我就喊你姐姐了!”
这般言论我也只能哭笑不得。虽是小孩心性可到底也是王爷,要不怎么会这样强制着别人都得听他的呢?我笑着摇摇头,无何奈何道:“好好好,殿下说什么都好。那,今儿殿下想要小姐姐陪您玩什么呢?”
“前儿射了弹弓,再前儿咱们看了戏法,昨儿捉了蝴蝶,这,这我还真不知道还能玩什么了。”只见李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似苦恼。恍惚间我隐隐看到恪哥的轮廓,恪哥忧心民情的时候也是这般眉宇不得舒展。到底是兄弟,这般想着我弯下腰柔声问:“那殿下平日还有什么想要玩的,却没人陪您玩的游戏?”
李治瞪大着水灵的眼睛,眼珠子转动着,真真一副调皮小儿的模样。我瞧着他,舒心地笑着,也许这宫廷里也只有眼前这幼小的晋王殿下毫无心计,单纯无害了。“这样吧!咱们玩捉迷藏!”他忽而欢乐地大喊,还没等我回过神就自个儿溜走了,只边走边留下:“日落之前要找到我,找不到就要受到惩罚!”余音未消,他就这般任由我们直愣愣地看着他往北苑的方向躲了去。
“殿下这般,你们不用跟随?”轻声问还伫立原地的随从,但见一公公随和地应答:“殿下在与姑娘玩游戏,若咱家跟了去定会惹恼了殿下。如今咱们都看着殿下往北苑去了,也好找。”
我心里觉得不妥,但也想不出哪儿不对劲,于是点点头便吩咐余下的宫人与我寻着李治跑开的方向去寻。“但愿天黑之前能找到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儿。”喃喃自语,心里有些担忧虽是东宫但也恐有不测,若是出了岔子皇上怪罪下来,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娘亲和恪哥。脚步不觉便急促了,“殿下,殿下,您在哪儿?”禁不住就脱口而出呼喊着。
“咦?那不是殿下平日别在腰间的坠子吗?”忽而一宫人喊道,引得我们都驻足在山石花簇旁张望。那宫人拾起坠子细细端详继而又呈到我面前说:“姑娘,这确实是殿下的坠子。想必是殿下在躲藏时落下的。奴婢想,殿下该是往这方向去的。”
我接过坠子,及想吩咐一旁的太监时,耳边又听到另一名宫人的呼唤:“姑娘,奴才方才见殿下好似恍惚了一下,似乎往崇仁殿的方向跑去了。”这么论调之下,我忽而感到困惑,实在没想到陪个小孩儿玩游戏还会有故布疑阵这一招。心想想也觉得好笑,李治当真不愧是皇上的皇子,这般幼小已聪慧过人了。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坠,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走道,缓缓道:“有劳各位顺着这崇仁殿方向去寻晋王。而我就往这坠子跌落的方向去寻。”
“这殿下都漏了身子,姑娘为何不直接往崇仁殿反而故意反向寻找?这不是就寻不得殿下了么?”身旁的太监细细地说着,一脸的疑惑。我只管会心答道:“殿下仍是孩子,瞧他把玉坠扔下自个儿还在远处张望我是否上当,就知道他定是好胜害怕我发现他的行踪。即使如此,我就拿着坠子去寻他就是了,你们且快快找到殿下,护他周全。这游戏,孩子本就是图个欢乐。”我这般一说,跟随的众人皆恍然,连忙谢过我便急急去寻李治。留得我一人站在山石旁无奈地摇摇头。把坠子对上阳光,我轻悠地迈开脚步,想着就先在周围走走打发时间然后等李治来找我,那时再向他认个输,今儿一天就定又快乐地过去了。
“啊!”手臂忽而被人扯住,一时惊慌我不禁轻喊了出声。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扯进了山石的夹道间,慌乱中连脚步都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坠——“姑娘,小心。”素晴关切的声音传来,我迅速抓住扶着我的手,费力地站稳脚跟后我才看清楚突然拉扯我的人就是素晴。那颗悬起跳动的心终究安稳了下来,轻呼口气:“你这是为何?有话要说怎么不光明正大一点儿?”
素晴略带歉意,左顾右盼之后才开口:“奴婢该死,使姑娘受惊了。”见她忐忑地等候我答话,无奈地摆手示意她入正题无须再多礼。她看我如此才真正安心地述说来意。只见素晴谨慎地从束腰衣带间取出一张细细叠好的纸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手中。带了些不解,我茫然地摊开纸条,只那么一眼,所有的委屈心酸喷涌上了心头,眉间紧蹙,我能感觉到自己鼻子贯通着一股酸涩的滋味。声音哑然:“这般传递消息,不怕太子发觉么?”
“这是公子说,定要让您看见的。”素晴答道。我无法再言语,目光定定落在那熟悉的一笔一划上:去留由心,平安为上。他如此费心传进宫里来的信息不是劝说我要助他也不是探听李承乾的举动,而仅仅只是再给了我一次选择。眼睛不自觉就湿润了,连带那字句都变得模糊。恪哥是关心我的。我仅仅带着这样的想法,将纸条攥在手心,久久不懂言明心情。
收起纸条,我淡淡说道:“话都传到了,你先回去吧。”言毕及准备转身继续那与李治相约的捉迷藏游戏。“姑娘,或许您很寂寞,但在这宫里总不要显得喜怒过于形于色。”放抬脚又听到素晴的提点。我点了点,可走了两步才感到诧异。于是转身看向她:“为何要说我寂寞?”
“眼睛是骗不得人的。”素晴幽幽说着,“况且,奴婢明白,爱上不得已的人,是寂寞的。”音调纤细,透着浓郁的落寞感。我不明了她到底遇着什么事情,只能怔然地凝视着她而后终究还是不发一言准备离开。
“姑娘,其实在您与晋王约定游戏的这个时刻,是去见淑妃娘娘的最佳时机。无论您去了哪儿,若殿下问起,您都可以说是在与晋王殿下在玩捉迷藏。更难得的是,您确实有晋王殿下这个证人。”素晴悠然的话语从身后传来,我霍地就停住了脚步。去淑景殿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迅速转身快步回到素晴身边,毅然道:“带我去淑景殿。”只见素晴听了我的话嫣然一笑,欠了欠身让出道子:“姑娘,请。”
于是我撇下去寻李治的事儿,紧随素晴越过羊肠小径,观察了一会儿四周不禁轻声懊恼:“原来有这么些直径,先前李承乾带的那些路分明就是要看我笑话!”细想那日李承乾带着我走的那些路线,分明就是车马、辇輿要走的宽敞大道。而瞧素晴今儿走的小径虽是幽静,夜晚甚至许有阴森感但路程算来真真是少了大半!转念间,我的心跳蓦然急升,若是当日李治没有凑巧在路上遇着我吵着让我陪他去抓鱼,莫说是身后的跟踪,指不定李承乾在我去的路线上有些什么动作呢!越想越慌,“啊!”眼下不曾细看一个错脚几欲跌倒在地上,幸好我胡乱中抓稳了一旁的伸展出来的枝桠。
“姑娘,您没事吧?今儿怎么这般冒失?”素晴听了声响忙转身快步走向我,看我站稳安了心绪才略带疑惑地问着。我理了理衣裳,深深呼着气:“只是想起了些事情,而后又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愚笨,一时分神没看清楚脚下而已。我原就不是谨慎聪慧之人,进了宫来,就更没了主意。”
素晴略微一怔,上前搀扶过我的手,许是害怕我再跌倒,她不再在前方引路而是扶着我慢慢地走。沉吟片刻她才言:“姑娘何须妄自菲薄。这宫里太多的想不到并不是您所谓的愚笨,而是人心在这儿太过复杂。而您又处在此中,更是无法看清了。旁观者清,不是没有道理的。”
感激地看向她,我微微点头。心知素晴是在劝慰我。进宫以来,每每我有些不曾开解的心绪都是她在提点自己,想来她也是不容易的。我认真看好脚下,着意素晴松手,我必须自己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毕竟我永远无法预知前路是否仍有人可依赖。
此间相顾无言,默默走了一路耳边只剩些草丛中的窸窣声。日光流转,随着素晴的脚步停住,我目光悠远地望着——淑景殿,再次这般肃静清雅地显现在我的面前。那股油然而生的胆怯感再次燃起,总觉得即将触碰到的真实会化作虚无。“姑娘,娘娘在殿内等着我们呢。”素晴在一旁好言点醒,我牵强地笑了笑,脚步却不甚欢快。内心莫名徒生一股害怕。指关节发白,我紧紧地攥紧自己的拳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素晴身后走着,眼神不时瞟向那檐牙高啄、耸立朱垣的殿堂。相较于李承乾带我来的那日,现时的淑景殿明显戒卫不那么森严,偌大的宫殿,仿佛只为我而敞开。一步一台阶,我提着长裙,手心微沁出汗水,淑景殿的长梯显得那样悠长,每上一级都显得那样不容易。
“奴婢见过淑妃娘娘。”素晴忽而在我之前停住了脚步,恭敬细柔地请安。久等不来那把熟悉的声音,我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丝履浑身紧绷地站在石阶上。
“原想就在殿里候着你,可心里就是放不下,免不了早早就走了出殿。盼啊盼,终究还是把你盼来了。”十年了,那把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又传进了我耳内。低着头,眼睛里的冰凉不自觉就滴落。我看着泪珠连落在鞋尖,融进了丝履里,可就是不敢抬起头去看跟前人一眼。但她似乎在等我抬头,于是我们只能这般僵持着。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我只觉头顶传来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便看见跟前那双金丝绣花鞋离开了我的视线,只一瞬间就感觉得到跟前没了温暖只徒留失落。“姑娘,殿外空旷,娘娘着咱们进殿。”素晴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我双眼迷蒙地看向她,串串泪珠止不住地滑落。她掏出手帕细细替我擦拭,轻言:“好不容易能见着,莫哭泣,伤了这相聚的福分。”
我颔首,执着她的手,借着素晴的力气好让自己的步履能稳妥一些。即进了殿,堂皇富丽的内殿,我只能看见娘亲一人背对着我站着。怯懦地不敢上前,只呆站在门槛处等着她发话。“都下去吧。”只听她稍带命令殿内宫人,柔弱却有一股皇贵不可侵犯的意味,这与我印象中慈爱的母亲如此不同。殿门被慢慢靠拢,素晴也随着宫人们退了出去,整个淑景殿内,只剩下我与娘亲了。
“娘……娘”哑然出声,那句期盼已久的娘亲终究还是不能喊出口。我向着她盈盈拜礼,仍是无言。我想象过无数次的相遇画面,也揣测过无数想要说的话语,只是单单没想到,娘亲真站在眼前时,我连喊一声娘,都不敢。真怕这是梦,喊了出口就会醒。
“你为何要进宫来?”她缓缓转身,一身素色宫装显得她好似谪仙之人。娘亲的面容虽不曾苍老,但我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疲惫和苍凉。难道这就是后宫女子么?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的心意,正踌躇着即听娘亲柔和的声音传来:“当初把你扔弃在风雪中,不恨我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