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王远远地望着我,一双金目竟也落下泪来。正欲再言,服侍我的一名宫娥过来道:
“娘娘还是回宫吧,此处乃不祥之所,君上从不让我等与之多言,奴婢听闻,君上今日回宫,娘娘还是早些回去罢。”
“娘娘?”那海王原本平静如常,只远远地站于屋角,听到娘娘二字,突然又似发作了一般,扑到铁门前,嘶哑地问道:
“谁是娘娘?你是何人娘娘?”
“你这人好不奇怪,娘娘当然是我家君上的娘娘,这终极宫中唯一的正宫娘娘,不日我家君上便要迎娶娘娘。”说罢便扶着我回了宫。
只听身后铁牢中,那海王绝望地哀嚎,甚是撕心裂肺。
我向宫娥打听那海王的来历,无奈宫娥们纷纷缄口不语,都道水神严禁议论此事。
自那日起,我便宫门紧闭,潜心练习《涅磐心经》。只觉得心经一起,心中似有火烧,焦灼难忍,稍加进展便觉五脏俱焚,左右不得其法。
想到那海王即是神人,必也会懂其中奥妙,一日看四下无人,便又进得那铁牢旁。
那海王见我到来,十分欢喜,却似又怕见到我,不敢近前。每次只立于屋角同我说话。
“你即是海王,想必也有些法术,我有一经文不明,还烦请指点。”言罢便向海王行了礼。那海王也奇,竞与我一个凡人急忙还了礼。
“空洞无象,万物无我。般若不色,般若亦色。见缘起法,见法为佛。物我不异,玄机未兆。六合以心,以成心火。焚心以火,焚身以火,焚魂以火,焚尘以火。穷本极末,莫之与二。”我背诵了三分二的经文与他,听他答疑。
“人需达到空寂清灵之境,便可放下万物,万物由我心流出,执万物与我合一,般若观照所说色心不二,相即相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不二之理。见佛即见法,见法即见空,诸法性空,即成见佛,物我两忘,不一不异。所以通达空境的人才可勘玄机于先兆,隐未来于变化,将东南西北上下六合统摄一心,过去未来同成一体。古来今往都是一样,穷本极末,没有二致。至于焚心、焚身、焚魂、焚尘,便是要将心上之物、身外之物、魂系之物、尘世之物在脑中付之一炬,统统放下才能达到空境。”
我立于牢前,屏去杂念,按他所说,在心中默念《涅磐心经》,竟然比先前通透了许多,短短时间便可收放自如。
“阁下果是高人。多谢。”
“我尊师乃修道之人,以前时常与我讲经论道,故此本王也略知一二,不知公主此经从何而来?”那海王倒是颇有耐心,言语也很温柔,但我总觉这语气颇为熟悉。
“一篇心经而已,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我对这海王还是有几分忌惮,敌友未分之前还是保留几分罢。
“公主可知那日夫夫山状况,可否告知?”想不到这海王对几国联姻倒是颇为关注,我忽地想起,这海王几次三番到我王宫掳那阿娇,定是为那阿娇所去,五国和亲他心心念念的阿娇早已为成他人娇妻。一想到那阿娇如此算计,便恨得一副牙直痒痒。没好气地冲那海王道:
“你那朝思暮想的阿娇早已成为白民国平王之妻,我跳江那日,在江神庙前,亲眼见到他们二人于和亲当晚已成夫妇,江神庙前郎情妾意,你与那阿娇怕是再无机缘。”
“不可能,不可能,我于和亲前早已和巫咸国月孤桐太子和大长和国的明蓁殿下布部署周详,不该如此……”那海王听罢似痛不欲生。
“海王以为,又该怎样?”我突然厉声道:“洪水那日,我亲眼见到我皇兄的甲胄军死伤大半,巫咸国的玄甲军也伤亡残重,五国边境,哪国不见哀嚎?哪国不闻丧乐?我因一时私欲,私逃出宫,本以为躲得过和亲,却逃不过命运轮回。你那心心念念的阿娇,嫁得正与我拜过天地的夫君海——雒——笙!我只当自己瞎了眼睛,盲了心智,错信了那一对卑鄙夫妇的花言巧语。我那结拜的金兰姐妹,你心中的阿娇公主,竞然在和亲前与水神雨师妾国国师千山暮结盟,不仅在抽签中动了手脚,还赶尽杀绝非要将我施以人祭,生怕我留在这世上一日,便坏了他们夫妇好事。而我那海誓山盟的夫君,本以为手握两国,见我没了利用价值,便也与水神达成同盟,一起将我送上了祭祀台。可怜我在白家寨望穿秋水,守着他那一句虚无飘渺的誓言,却等来个始乱终弃,误国误民的下场。这一切都与你那朝思暮想的阿娇公主脱不了干系,你,还想怎样?”
“不,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与那阿娇并无半点关系,我……我……那平王海雒笙与阿娇并无关系。”那海王听罢我的长篇大论竞然急得口不择言。
“平王海雒笙与阿娇并无关系?”我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阵,想必这海王也是与我一样的痴情种子,被人诓骗了,还在这里替人申辩。“我亲眼得见他们二人在白民义从的军帐中,欢欢喜喜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这,也叫没关系吗?我亲眼见得他们二人向那水神千恩万谢还了做媒之恩,还口口声声要听从千山暮的驱使;这,还没关系吗?我亲眼得见自己跳江那日,山神庙前,我与那海雒笙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之时,那海雒笙一双眼中除了你的阿娇便容不下他人,你,还敢说他们没关系?到底还要我怎样说,你才相信,你的阿娇与他人早有了关系?”我竞不知自己一口气不停歇地说完这一番话时,早已一脸水泽。
“恩断义绝?”那海王默默念着,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那一双毛茸茸的手抓着那铁牢似要将其狠狠捏碎一般,眼泪竞然比我落得还多。
“如此负心、负情、负义、负德、负信之人,若我不与之恩断义绝我便是大长和国的千古罪人。我一生自负,自觉无愧于父母,无愧对于家国,无愧对于天地,却错信了如此卑鄙小人,若不以死谢罪更对不住那无数因我而淹死的冤魂。”
“所以……你……便投了江?”那海王泣不成声地问道。
“我跳江那日,我皇兄拼死阻拦,可是以他区区五十万的甲胄军又如何敌得过那白民、朝云、雨师妾、君子四国百万雄兵?我又怎忍心因我一人,而将自己母国陷于水火?让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即使明知那祭祀是个幌子,我,又怎能不跳?”
我竞不知自己为何要与这海王说如此之多。想是久居这空无一人的宫中,呆得久了,连个说话之人都无,也是寂寞得紧了。当下抹了一脸泪水,转身便离开了此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