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惧陆云,也不惧一个小小医门。
可他这话却不无道理。
因为华思弦的关系,陆云一直敌视慕容祚。二人剑锋相交的次数亦非一次两次,今日慕容祚依着她的请求放了陆云回医门,势必会令陆云心底积怨更深。
若有一日陆云他朝壮大医门、足以于慕容祚为敌,谁说不是因为慕容祚今日的一时仁慈,而招来的无穷后患呢?
可不待华思弦作答,他却又极冷淡地接下话,用他作为帝王的骄傲,成全她所提的过份要求。
“华思弦你听着。”扳正她的脸,他要她直视着自己眼睛,俊脸上写着让华思弦几欲落荒而逃的认真:“要放陆云容易!但你须知道,我放他,是因为我在乎你。这份在乎,无关乎你是否即将成为我的皇后,亦无关乎我作为皇帝的面子;而是,真正发自心底的在乎。就算有一天我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巨大代价,只要是你要我做的,我必允你。因为我说过,这世间,除了你要离开我,我无不应你。”
是谁说过?这世上,唯深情与执着不可辜负。
这样的话,换谁听来都会震憾莫名,感动于心。
可华思弦却在怔愣片刻,继而对那人展颜一笑,如明日般眩灿迷人:“那皇上便允了我辞去皇后之职吧?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要这顶后冠,皇上又何必强塞给一个无心于它之人呢?”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用于形容慕容祚如今的心情当真再恰当不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得寸进尺的小女人,在那日赤乌林中推掉皇后宝冠之后,所提的第二个要求竟是召慕容烨回京。
这个请求与今日的他而言,原本并不算什么难事。
作为已经坐拥天下的一国之君,他此刻下令召回慕容烨不仅不会引起任何的害处,相反对曾经认为他冷酷无情的人看来,是一次极好的洗白手法。
只不过如今这一切于他都不再重要,他所在乎的,是那个跟他提出请求的那个女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能跟自己冰释前嫌,肯原谅他从前对她所造成的种种伤害与过错。
可惜那个可恶的小女人却偏偏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她可以跟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笑颜以对;却面对自己,始终不咸不淡。
他曾试过好多种与她打破关系的方法,却总以失败告终。
因为她说得最多也最有力的一句话,总教他百口莫辩,哑然而退。
她说:“皇上之爱重如千斤,并非思弦一人可以承受。思弦不愿做一国之后,便因为思弦无那容人之量,可以做到心有一人,却不能成为那人此生唯一。”
这本是华思弦用来打发慕容祚的借词,却深深成了慕容祚心底一度难以填平的鸿沟。
多少个难眠夜里,他拒绝翻召那些新充添入宫的貌美嫔妃,却总在想着如何能够做到华思弦所说的那个唯一,重新让她甘愿爱上他。
为着这个,他查阅了许多前朝与其他国家的相关记载,却始终未获得满意结果,只得弃之另想。
终于,在自我禁欲足足三月有余的某天,慕容祚召来礼部尚书与内务府总管,宣布他要解散后宫,从此不必再送进一个秀女,不再设有三宫六院。
这样的圣意让礼部尚书和内务总管可是吓破了胆,若此事当真,撇开那一众将被遣散的嫔妃全是朝中大小官员不谈,单皇上从此没了三宫六院,延续子嗣便已成了大问题。
倘若真这样执行,只怕要闹得个惊天动地,平白成了旁国笑谈。那可如何了得,如何了得?
可慕容祚却是圣意已决,单单扔了一份圣旨便不再理会那二人恐极而泪之举,淡然要那二人于次日早朝之上宣读。
后来的事情,自是满朝震惊,难以理解。
群臣本着于公于私都要出言力誎的原则,当朝齐齐下跪要吾皇三思而行,竟是撑着惹怒皇上的后果,也绝不容皇上下此荒唐圣旨,徒惹天下人诟谈。
慕容祚见此行受阻,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谁知他这头气方未消,另一个让他惊怒交加的消息,却雷电般砸来。
那是不日华沧月无意间在华思弦处看到她最近反胃之态,因“担忧”妹妹身体便替她请了太医把脉,结果一查竟查出是喜脉。
于是华沧月便当即派人送了喜讯给慕容祚,还不忘“好心”地提醒他,华思弦已经怀孕有了两个月。
这让慕容祚在初喜过后,猛地如遭雷劈。
他这才想起,自登基以来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而这期间,他根本从未碰过华思弦。
更让他难以冷静的是,华思弦怀孕的这“两个月”时间,刚好是慕容烨回京来的日子。
他不敢去相信,他不计后果地纵容她的一切要求,答应她所有她提的每一个条件;甚至,他甘愿为她而散尽后宫,到头来,却只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而另一边,与慕容祚心情相反的华思弦却丝毫不知他此刻的愤怒,正默默听着华沧月与太医交待的注意事项,神情复杂。
于她而言,本想远远疏离那个曾给自己带来伤害的男人,却无意中得知有了他的骨肉,这让她忍不住在心底初起惊异之余,竟渐渐涌起一抹温柔与甜蜜。
心想,许是上帝借这个孩子来促进她去原谅那人,成全他的一片真心,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她的那丝温情尚未完全流溢出来,那个一脸戾气的男人却恍然修罗般突然到来,冷冷出现在她的宫殿。
“华思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望着那个克制不住愤怒、狂风般疾步冲来质问自己的暴戾男人,华思弦面上有一刹那的呆怔。
这个前一刻还让她心底升起小小甜蜜的男人,便是这样爱她、要给她无尽呵护的人吗?
解释?他指的是,自己怀孕这件事吗?
“不知皇上想要什么样的解释?”冷冷垂下尽显失望的双眸,她的声音,掩着说不出的低沉。
呵,原来“爱”这个字眼,她华思弦根本不该触碰。
否则,伤的只能是自己。
“你还问我什么解释?”见得她一副无关痛痒的漠然神色,本就心底喷火的慕容祚陡然便赤红了眼,心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华思弦,你当我是死人吗?我处处依你、宠你,你不想做皇后,我便不强求你做;你要我饶放陆云,我二话不说便依了你;你要我召回慕容烨,给他一个闲散的空间让他从此安然无忧,我也一样应了你。甚至,你要我独宠于你,我也可以为你散尽后宫,从此只有你做我的皇后,我的妻!可你……可你却就是这样回报于我?就是这样,做到的心有一人?呵,心有一人,心有一人。朕早该知道,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他慕容烨一人!所以你宁愿不要这个皇后之位,宁愿遭天下人耻笑,也要与他苟合于世,做下这等不耻之事!”
恍如一道晴天霹雳,怔怔打得华思弦久久不能回神。
看着眼前面目愤懑、字句诽谤的男人,华思弦刚有一丝温度的心,早已沉沉跌落冰潭。
这便是,那个扬言此生会爱她至死不渝的男人吗?这便是那个,声称她与天下同样重要的男人吗?
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她奢望了。
“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再来问我,不认为显得多此一举吗?”
心若淡了,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纵然他不知实情,却对一个口口声声信任挚爱的女人说出如此抵毁之言,又何来的信任?谈何深爱?
呵,不过一个误会便能清楚地表露他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委实可笑得紧。
怪只怪她,竟会愚蠢得再一次受了迷惑,以为从前的一切皆已过去,也许幸福,会随着腹中孩子的到来而随之来临……
凄然一笑,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原本黑沉的俊容因她这话而渐渐铁青,最终未能克制住心底的怒气,扬手极重地照着她惨白非常的笑脸狠狠煽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惊得殿内一度被慕容祚忽视的华沧月也是跳起老高,惊慌看去已见华思弦一张苍白瘦削的俏脸上分明浮现五个通红指印,连带着不经重力的瘦弱身体也重重踉跄而退,一连退跌到身后桌边方免强扶桌站立。
“妹妹小心。”短暂的静寂中,她方似自震惊回过神,一边快步上前无比关切地扶住华思弦,边面有惶恐地转头向着慕容祚开口替华思弦求情:“皇上息怒!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妹妹现下可正怀着龙子呢,这样不小心万一伤着可怎么是好?”
她不提“龙子”二字还好,一提,正紧握着火辣辣掌心、面色复杂的慕容祚却再度神色一痛,看着那个丝毫不顾脸上红肿反而抵着桌边将脊背挺得笔直的倔强女人,袖下的拳头几乎握碎:“龙子!哼!你好好问问你的好妹妹,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勾当,也有脸配称怀了龙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