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先开花后结子
借着田氏笃信佛教的光,于清瑶才得以能用往相国寺进香做借口,偷溜出安乐侯府。
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也信了佛,于清瑶特意用簪花小楷抄了一部《药师经》。又特意供在田氏在府中设的佛堂中,念了千遍《药师经》,才捧了去送给田氏。
她这番做为,自有人悄悄告诉了田氏。所以接过佛经时,田氏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又赞了她几句“难得用心,以后也要好好供佛”之类的话。
只是翻看几页,又听到沈盈盈夸赞“这字写得快要及上大小姐”了时,脸沉了几分。
虽然不喜沈盈盈这看似无心,却总在拿她和于清琼对比的行为,可当着田氏的面,于清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只笑着话题拉远了:“算算日子,大概下月初姐姐也就该生了。母亲还是第一次抱外孙,这是大大的喜事啊!只盼着我为姐姐求的平安符,能护着姐姐母子平安。”
有些不好意思地召过柳絮,于清瑶虽然面露羞意,却还是把做好的婴儿衣物奉上。“女儿的手艺不成,不过料子却是选的最好的细棉,又柔软又吸汗,算是我这个姨娘尽一片心意。母亲派人给姐姐送补品时,还请一道捎过去。”
田氏微微一笑,示意锦葵收下。沈盈盈却抢先打开包裹,顺手拎出一件衣服,比划着:“真是小,看到这衣裳,我就想起平哥儿他们刚出生时的样子,小猫一样大的孩子,现在也满地乱跑了……”
又看那小被:“唉哟,这十子纳福图绣得也好,虽然不如锦屏姑娘的百子图,可是看这面容,个个都栩栩如生。”
“嫂嫂太夸奖了,我的绣活怎么及得上锦屏姐姐呢?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抬眼瞥了眼沈盈盈,于清瑶暗自皱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沈盈盈呆在内宅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从前,每次请过安过,她不是都回到自己院里去算帐理财吗?偶尔,还会出行去视察娘家转给她的几间铺子。每次从铺子里回来,心情大好,还会和她们提起铺子里的新鲜事。可是最近,真的好像没听到什么……
“三嫂,最近好像没见你去铺子里啊?我还馋着你从铺子里带回百果蜜糕给我吃呢!”
沈盈盈名下的铺子里,就有一间专营江南糕点的。请的是杭州老师傅,做的正宗的苏杭点心。虽然算不上赚钱,却算是解了沈盈盈的思乡之情。而且,因为田氏幼年时也是住在江南,安乐侯府里的江南点心倒是天天不断。
于清瑶突然提到点心的事,自然不是真的馋了。眼见沈盈盈被她一问,脸色就沉了下去。于清瑶心里便知道事情大概不是那么简单。可因为沈盈盈只是淡淡地说“身子倦,不想去。要是二妹喜欢,我打发人去取两匣给你送去就是。”她倒不好再问,也只能笑笑,就换了话题。
可看田氏淡然的表情,却觉大概沈盈盈的事,田氏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出了慈萱堂,雪儿就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小姐,我听人说,三房里,前些日子,三奶奶和三爷可是大吵了一架。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可是听说最近三奶奶连房门都不让三爷进。倒便宜了那些姨娘,尤其是白姨娘,可得意着呢!”
说完这得来的小道消息,雪儿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说这些有些过了,便吐了吐舌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笑地瞥她一眼,于清瑶却在心里暗自苦思。
沈盈盈不是脾气柔顺的人。虽然是江南女子,可自小就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知道让着人。嫁进安乐侯府十年,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不过,虽然脾气不好,可整治三哥房里人的手段却远没有大房里孟慧娘来得霸道,只看大房里从无庶出子的事就晓得她和孟慧娘相比,还是差了一成。
因为看中丈夫,所以沈盈盈也很少和三哥发火,偶尔几次也是吵过就好的。可看这回,却分明是气大发了。难道,三哥竟是插手了沈盈盈的私产?!
心里存了这样的猜想,于清瑶倒觉得有些明白这些日子来,沈盈盈的反常是为着什么了。
虽然女子在很多方面都被男人压着,可是这女人的嫁妆,自古来都是女子的私产。别说丈夫,就是公公、婆婆,也休想动上一分。以沈盈盈的性子,要是三哥于重山好说好商量的,或许沈盈盈也不介意随时拿个几千两出来任丈夫花销,可是要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她那个三哥,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吭的,看似在安乐侯府里并不起眼,可事实上,精明能干却是不输大哥。名义上,侯府外宅的经济大权自然是掌在大哥手中可是有很多铺子上的事,却都是于重山出头的。
不过,就因为常年掌管外府的经济帐,于重山和那些商贾接触得多,花销也就很大。大手大脚的,有很多时候,月钱不够用,都是沈盈盈暗里贴补的。
不过,这些,到底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最紧张的,还是那间正在筹谋中的染坊。
借着去相国寺进香的名头,初一、十五时,她又见了陆初五两次。虽然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出城,去看那块陆初五挑中的地,可是光看鱼鳞册,却也觉那块地,还算合心意。
陆初五选中建染坊的地,是在京郊的王家庄。临近一片山坡,原本是一片荒地,可是面积却足有十亩地。
虽然有一部分是坡地,可是因为是向阳,正好可以用来搭架子,晾布料。而且,又临近汴河,引水方便。上次见面时,陆初五还说正在打井,想来,现在打的水井也该见水了才是。
而且,染坊的房子,也该开始建了。如果抓紧时间,想来,下个月,她的印染坊,就该能够全部完工。雇工人,买原料,初次试验,可能下下个月,印染的第一批布料就会面世了。
她之前已经把默写出的配方交给了陆初五,并且一再叮嘱他,最后加的那一昧材料,一定要背着人,自己一个人去放,切不可被别人窥视到这个秘密配方。
认真说来,她还真该感谢那个人。感谢他一直把她当作毫无心机,没有脑子的木偶。如果不是杜东元从来不曾防备她,她又如何能在无意中看到这个配方呢?
说来有趣,杜家最出名的“碧水天青”色,还有以后研制出的几种布料配方,她当时只是讨来,配了用来做绘画的颜料的。只是,颜料虽然配好了,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画过几幅画……
算是苍天眷顾,她在杜家失了尊严,没了最亲的人,丢了性命……如今,老天爷允她拿着从杜家所得到的东西,来重建她自己的人生。
没有一次性把所有的配方,都交给陆初五,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在一本杂书里发现了这些配方。另有几种比这个“碧水天青”色更美的颜色,她正在试着调配,等配好了,再拿给他做实验。
虽然陆初五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以他的聪明,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想着将要建好的染坊,于清瑶心里尽是欢喜。对安乐侯府里的事情就更不放在心上。哪怕于被冷落,可只要她能离开这里……
听到雪儿一声低喟,于清瑶猛地回神来,抬起头,就看到光哥儿的背影。
大概是上次掉进河里,受了惊吓。光哥儿现在不敢再靠近水。可是远离了水,照样皮得像只毛猴子。这会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只棍子,拿在手上,到处乱挥,倒像是什么江湖豪客般,威风凛凛。只是,他是威风了,快活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倒了霉。
于清瑶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喝止。自从上次后,她多多少少对光哥儿存了愧疚之心。所以,每欠遇到他都放低了姿态,几乎不与他正面冲突。
她不过是随意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雪儿,也分明是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扬起眉,她又转过头去细看,才瞧见光哥儿的棍子上系了一个黄色的菱形事物。小小的,黄色的,上面还坠着红色的丝绦……这么眼熟。分明就是她之前为于清琼求的平安符嘛!
奇怪,不是该送去恭平王府了吗?
心念一转,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想想,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她求来的东西,田氏又怎么敢就这样送去给她的宝贝女儿用呢?谁知道她这个庶妹是不是心怀忌恨,暗中使了什么古怪呢?
扫过雪儿一脸的愤愤之色,还有柳絮有些尴尬似的神情,于清瑶反倒笑得爽朗。
其实,那平安符,于清琼会不会戴,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不过是要做出个姿态,向田氏示好罢了。只要田氏当面接过,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东西是落到谁手上……
目光转开,隔着花木,隐约看见一个婆子拎着一个包裹拐往另一条石径。虽然看不清楚是信,可那包裹却分明就是她刚才送的……
抿唇微笑,于清瑶只当没有听到雪儿带着哭腔的报怨:“那十子纳福被,小姐花了多少心思呢!老太太怎么能这样……”
“能有多少心思?”于清瑶笑着拍了拍她:“你和柳絮,不也是帮着我一起绣的吗?若光是我一个人,哪里赶得出来呢?让你们两个跟着白受累,倒是我的不是了……不如这样,等明个儿,我出钱,买了‘果子李’的蜜饯,请你们吃。”
雪儿犹自愤愤难平,柳絮却是拉了她一把,看着于清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想想,又笑道:“奴婢是个笨的,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总是忍不住要生气、要伤心。可小姐却是个聪明的……看到小姐这样豁达,奴婢真的为小姐开心……”
这番话,却是说得情真意切。让于清瑶也不由得微笑。也是,这些个丫头,若是伺候着个整日里悲春伤秋,以泪洗面的主子,可说不得心要多累呢?想来,前世的雪儿,也是每天都不舒心吧?虽然前世她也不曾整日里以泪洗面,可到底露出欢颜的时候少……
心里想着,于清瑶不由得伸手拉起雪儿的手,轻轻拍着,眼中尽是怜惜之意。柳絮在旁瞥见,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去。先一步走上石径,在前引路。
不是不羡慕小姐对雪儿的情意。可仔细想想,她到底是初来乍到,时间摆在那里,她倒真不好硬要去和雪儿比较。不过,来日方才。只看小姐对雪儿这样,只要她也用心伺候着小姐,总有一天,小姐也会待她一如雪儿吧?
想清了这层道理,柳絮的背挺得更直,眼底最后一抹忧悒,也尽数除去。
主仆三人,缓缓而行,谁都不曾着急。虽然这园子里的风景日日常看,可是细看之下,却每日里都有新的发现……
初夏已至,湖中的荷花舒展了绿叶,细看,就能看到点点红蕾,只待入了七月,便怒放一湖艳色。
园子里,桅子花已开。低矮的花丛,一片翠绿里间杂着雪白,浓香扑鼻,远得很远,就能嗅到。只是,再用力去嗅,却又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等你觉得大概香已散了,却偏又传来一股扑鼻的香……
初夏的园子,这样的香气怡人。处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浓郁的香,回眸之处,无不是风景。就是日日看,也不觉其厌。
可是,对于见过外面更美的风景,领略过更广阔天地的人,却到底还是失了那么勾人的魅惑。
闲步石径,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远处隐在绿树红花后的一截粉墙,眼中现出一抹怅然。
不远处,雪儿正踮着脚去摘树枝上还未熟的杏子,全没留意这边。柳絮却笑着近前一步,虚扶着于清瑶,低声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初一了,咱们又可以去相国寺呢!而且,就是七月了,中元节,焰口大会时,想必老太太也要亲自去相国寺上香……”
“快中元节了啊……”于清瑶低声呢喃着,看着柳絮微微一笑,虽然没说别的,却让柳絮笑得更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哪个婆子,竟是慌慌张张的,直从二门那边跑过来,没半点规矩。
于清瑶转身细看,还未看清楚。捧着酸杏子过来的雪儿,已经含糊地道:“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后面还跟着人呢!”
推开雪儿捧着杏子递到面前的手,于清瑶翘首望去。果见在花妈妈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二门上的妈妈,也有才留头的小丫头。可也有几个眼生的,穿的也不是安乐侯府的衣裳。
看得仔细了,杂在其中的一个,让于清瑶不由得一惊,又往前近了几步。“那个,不是采薇吗?”
可不是嘛!那穿着一身浅粉的女人,满面惊惶,不是恭平王府一直跟在于清琼身边的又是谁呢?
深吸了口气,于清瑶也不由得惊道:“难道是姐姐她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古来,女人生产都是迈一次鬼门关。没有熬过,就此魂归西天,甚至一尸两命的,也时常听闻。所以,临生产时,好些话都是禁忌。要是让男氏听了她这不吉利的话,可真是……就是无心之言,都会成了罪过!
咽下惊疑之声,于清瑶立刻往“秋雨轩”赶。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会儿,她还是呆在自己院里比较稳妥。
“柳絮,你等会儿悄悄去慈萱堂打听下,可是,别离主屋太近,也不要让人瞧见……小心些,若是真有什么事,母亲的脾气一定……就是打听不到什么,也没关系。”
“奴婢省得,我会小心行事的。”柳絮笑着应了,转过身,却又回过头来,对着于清瑶福了下身:“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奴婢觉得很是开心……”
于清瑶一愕,目光微闪,没有应话。可看着柳絮的背影,嘴角却流露出一抹笑意。
柳絮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于清瑶抓着书卷的手不由得一紧。其实,虽然拿着本杂记,可这一个时辰里,她却连一页都没有翻过。瞧见柳絮的脸色,她心头更是发紧,却仍是没有立刻出声询问。
“小姐,”柳絮轻唤了一声,解释着:“刚才慈萱堂里人多,奴婢不方便回来,还是这会儿人散了,才偷溜回来的。”
“嗯,”于清瑶低应了一声,看着柳絮,压了压手:“不是什么好事,是吗?真是大小姐出了事?”
“是,是恭平王府那头出了事。”柳絮咽了下唾沫,也有些惶惑不安。“听说,是世子妃突然早产了,这会儿,连太医也过去了。老太太原本是想亲自过去的,可是侯爷和大太太拦着。所以,这会儿,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去了恭平王府……”
“除了说早产,还有别的话吗?算是顺产?!”问出这话后,于清瑶立刻就闭了嘴。垂下眼帘,想想,突然起身:“现在就去佛堂。我要为姐姐向菩萨祈福!”
“小姐,这个时候……”雪儿还要说话,却被柳絮拉住。“小姐,我陪你过去……要不要带上披风?”
她才问一句,雪儿已经立刻接上,“带上点心,还有茶……看我做什么?都过午了,小姐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
冲着雪儿一笑,于清瑶淡淡道:“既然是去佛堂祈福,自然要诚心诚意才好。这些东西,都不能带……我就在这里先吃了再走。”不是敷衍雪儿,于清瑶真的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才带了柳絮往佛堂去。
只是,却没有带着披风。虽然想象中会呆上很久,甚至可能要一夜,可既然是要去祈福,姿态自然要做得好才是。
跪在观音像前,于清瑶低声念着经文。起先,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可念着念着,就沉溺在经文之中,心神一片宁静,什么都不去想了……
不知为了多久,隐约听到一声低叹,又有低语声。听着柳絮恭敬的声音,于清瑶才回过神来。
回过头,才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光之中,在田妈妈和锦葵的搀扶下,田氏就站在佛堂门口。于清瑶忙要起身,可是才撑起身,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快小心些……”田氏急叫着,忙着叫锦葵和身后的锦绣上前扶起于清瑶。又叹息着:“难过你了,到底是姐妹……”一句话未曾说完,已经抬手去抹眼角。
于清瑶颤抖着唇,半天才哽咽着劝道:“母亲莫要伤心,姐姐是大福大贵的命,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田氏笑笑,走过去,在观音大士像面前上了一柱香。便向于清瑶召召手:“不用再跪着了,菩萨有灵,知道你这一番心意,也会保佑清琼的。更何况,你说得对。清琼命贵,绝不会有事的。”
仔细看看田氏的面色,于清瑶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田氏的神情,担心是担心的,可是,总好像不如于清瑶所想的那样紧张似的。她那么疼嫡亲女儿,而且这个女儿更是关系着安乐侯府的宠辱,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田氏都该更紧张才是啊?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于清瑶自然不好多问,只是上前去扶着田氏的时候,却暗运异能,却窥探田氏的心思。
不过刹那之间的事,她却是为自己窥知的事情而惊讶万分。虽然面上不显,可心头却是剧震。不得不说,她那位姐姐果然是继承了母亲的性子,居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冒险。
其实,就是七月产子,又如何呢?虽说七月是鬼月,生的孩子一向都有命苦之说,可也好过这样冒险,强行催产来的好啊!
若是这样的事,让恭平王与王妃知道,真不知该作如何想了。
心中感叹,却按下不表。只陪着田氏回了慈萱堂,伺候着田氏歇了,她就坐在榻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几个丫头闲聊,直到等来了恭平王府的消息:
早产诞下的,并不是小世子,而是一个女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