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置?这样的恶贼,自然不能放过!当然是要送到京兆府衙门了……嗯,可能还要麻烦于小姐也去衙门一趟,指认这两个恶贼了……”郭可安生来正直,一番话也说得正义凛然,衬着他那副英武的面容,更显气派十足。
可就是太过正义凛然了,生来心眼儿直,哪里儿会去思虑小女子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哪怕是于清瑶垂下眼帘,现出委屈之色。雪儿也是一脸苦色地看他。郭可安也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得罪了人。
站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打断郭可安的话。
“可安,于小姐乃闺阁女子,像衙门那种腌臜之地,怎么能去呢?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自叫人绑了这两个恶贼,亲自送去京兆府衙门。就凭着你郭少将军的名头,哪声见不着苦主,难道那些捕头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微笑着,林华清好像没有看到郭可安怪怪的眼神,只是冲着露出喜色的雪儿微笑点头。
“至于于小姐,便由我亲自护送回去。虽说我一介儒生,可是这京里,想来还没有什么人不开眼的来找我的麻烦!”
被他一语点破,郭可安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处理方法,是有些不妥。有些尴尬地向于清瑶笑笑,他又扭头瞪向林华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眉毛却是一掀一掀的。
虽然看不清两个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可从于清瑶这个角度看,却是看得清林华清那略带得意的笑容。暗觉好笑,眼看着两个少年往巷外走了几步,自去说话。她不由抿唇浅笑。
手臂一紧,她笑看着神情紧张,拿着刚捡起盒子的雪儿,笑容更盛。看她这样子,倒好像随时都要再给晕过去的两个恶汉来上一下子。
“不用这么紧张,幸运会保护我们的。”她微笑着,又低下头笑看着那只看起来乖顺无比的野狗:“是不是,幸运。”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幸运“汪汪”叫了两声,竟是往前一窜,直接护在了两人身前。
雪儿看得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喟出声。
于清瑶笑笑,转目望向正在说话的郭可安和林华清。心里暗道: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心念一转,她只觉耳朵一热,竟是突然听到郭可安的声音:“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臭小子!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儿吧?”
只是一句。听得这一句清楚得仿佛她就站在身边听到的声音,于清瑶心头一震,就立刻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样的——耳聪目明起来?!
咽了下唾液,于清瑶有意识地去听。却再不像刚才一样听得那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林华清在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我不会……就是……也会让你知道的!”
皱起眉,于清瑶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或许,她这新发现的异能也要多加运用,才能真的运用自如。只不知,会不会有一天,真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低笑出声。看雪儿抬眼看来,她也不多做解释。只看着她微笑。
这时候,林华清也已经转了回来,笑着施了一礼,道:“于小姐,咱们就先走吧!可安自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嗯,这只狗就先留在这儿,可安会叫人送回我家中的……”
于清瑶点点头,摸摸那只狗,无声地在心中低语:“乖乖留在这儿,听这两个人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歪着脑袋,幸运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呜咽,却到底还是在跟了两步后停在了原地。
林华清冷眼瞥过,眼神更显深沉。
“野狗不比家犬,不是圈养的,常年这么争斗过来的,凶残暴烈至极。有些野狗,甚至还敢和狼咆哮争斗,可不是那么好驯养的。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像于小姐这样的,几句话,就能把一条野狗训得服服帖帖的呢!”
穿过人群,于清瑶扭头瞥着林华清,声音淡淡的,却半分不让:“林公子,这样的话您刚才就说过了。我怎么觉得,您这话有些话里有话呢?”
眼角瞥过在落后半步,垂下眼帘,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雪儿,于清瑶笑道:“虽然林公子素来不是个爽快的,可我总以为,公子也不该是那些说话遮遮掩掩的人啊!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公子不可以直说的呢?”
失笑出声,林华清也不再遮掩,果真直接笑道:“于小姐这样说,我可就直说了!还是当初我问的那事,无因大事说的那个……你难不成,是能控制那些动物?就像唐人笔记里说的那种御兽?”
“什么御兽?”于清瑶笑着,一脸的无知:“对不住林公子了,唐人的笔记,小女子没看过,实在不知道你的是什么……”声音稍顿,她抿紧了唇,终于还是淡淡道:“公子为什么总是纠结在无因大师说过的话上呢?难道,公子希望我落得和令堂一样的惨剧?”
林华清一怔,连脚步也为之一顿。转过头去,他望着同样停下脚步的于清瑶,怔忡数息,忽然就笑了起来。
长街之上,两人相对而立。身边,人来人往,喧哗无比,可是恍惚里,却有种时光就此停顿,两人在这长街上静止成石的错觉。
林华清微笑着,望着于清瑶,淡淡的:“原来,于小姐是知道的了。”
“偶尔听家中下人讲过……”于清瑶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神情姿态也是平静如常,可是心里却到底有些内疚忐忑。
对于林华清而言,或许,那样的过去是不容人碰触的禁忌。可是,她不能任他这样纠缠下去。这个少年太过聪明,哪怕只是一个不明显的细微之处,都会让他起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事……
目光定在于清瑶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林华清忽然低下头,静默了片刻,他又举步而行。走了几步后,才偏过脸看跟上来的于清瑶。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娘是妖精!母亲这样说,下人这样说,姨娘们也是,就连我爹——那么疼我娘的爹爹也这样说……”林华清的声音很低,在这喧哗的大街上,近似耳语,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偏偏,于清瑶却听得清清楚楚。
侧过头去,她默默望着林华清,却没有应声。
不是在安静无人之处,也不是在宁静的夜里,林华清在这喧哗无比的长街之上,低声说着那些痛心的过往。或许,他原本根本就不是想说给她听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什么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们惶恐的样子,还有那些尖利的喝骂与责问……爹问:你怎么敢这样用妖术迷惑我?!怎么敢!?”
合了下眼,林华清无声地笑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妖术迷惑人的妖魔鬼怪呢?!有一本唐人笔记,叫《酉阳杂俎》,是唐朝一位名士段成式所著。这个人,是晚唐时,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因为三人都在家族中排名十六,还有‘文坛三十六’之称。可是,偏偏,这位大才子,在唐朝众才子之中独辟蹊径,不写诗赋,而是写了这本记录怪事异闻的杂记。鬼怪精灵,妖魔灵魅,恐怖怪异之极……在此之外,也还有很多笔记,也记了这样的事……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世上应该是真的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妖魔鬼怪的……”
他幽幽笑着:“我不害怕妖魔,不像那些人,半夜里听到敲门也怕是鬼……或许听来很古怪,可我一直在期待着能亲眼见到……于小姐,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出那些笔记里、传说里说的事情,我不会怕的!”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转过头去,望着渐近的相国寺山门。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片刻,她才回眸望着林华清。淡淡道:“林公子,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人被喜欢、被宠爱,是因为他们聪明。可是,现在我知道,想要被人喜欢,不仅仅是聪明就可以的……”
自嘲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对林华清而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却仍然继续道:“有时候,心生七窍,也未必会让人喜欢的。林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收回目光,没有再看林华清,只是笑道:“太过执着,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我是你,不会期待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倒不如,抓着现下一切能抓在手上的才是正经事……”
也不等林华清答话,她举步向前,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隐约的,听到一声叹息。只是,那叹息声太过飘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身边,雪儿不知为什么,竟低声抱怨:“好好的瓷人都被摔坏了……”
微笑,于清瑶欣慰地回眸看着现出紧张之色的丫头。只是笑着伸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不要伤心了。你不是听到我和你哥哥说,去长治订一批彩瓷珠回来串成手链或珠花来卖吗?到时候,随你挑多少都好,就算你哥哥赔你的礼物……雪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补偿的……”她微笑着,低声呢喃:“哪怕是心破碎了,都会渐渐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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